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公主男为 作者:三上桑 ☆、王家村     张凤起也不是一开始就习惯的,毕竟她也英俊潇洒的活了二十好几,突然被念了“缩小咒”还带变性的,总也有一段适应期。何况,这都不晓得哪个朝代了。   好在这个适应期不算太长,也就三两年吧。张凤起已经习惯撩起下襦蹲着小解,和村头王二打架的也晓得发挥长指甲的优势一顿乱抓。   为此,王二是很不服气的。   “我呸,跟个娘们儿似的,你是爷们就好好跟我干一架!”王二眼睛瞪得圆圆的,他身后那些村里的野孩子也同仇敌忾的冲张凤起吐口水,骂起 “外姓杂种”来。   这王二是王家村的孩子王,整个王家村的小屁孩都跟着他屁股后面跑,除了张凤起。加之张凤起又是这整个王家村唯一一个姓张的,这就遭了欺负。   如果按张凤起的性子,总不至于闹成这样,她最是合群。不过是认个头,总好过出来打个酱油还遭围殴。枪打出头鸟,这不,前人闯祸她来抗。   张凤起自然不会被王二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激到,反正她现在的确不是爷们。她眼睛咕噜一转,忽然冲一侧叫了声“赵叔叔,你回来啦!”   王二一伙听了这话顿时露了惊慌,还来不及去看真假,却发现张凤起跟个兔子似的跑没了影,扬起好大一股土灰。   “□大-爷!给我追!”王二知道受了戏弄,气得脸红脖子粗,招呼着一堆小屁孩追了去。   张凤起早跑开了,跑得呼哧呼哧的,眼看着拉出一段距离,她拐了个弯就躲进了低矮的灌木丛里。那群小屁孩最傻,不一会儿,她就在灌木丛里的缝隙看着他们一顿叫骂着往前面追去了。   只是张凤起不觉多高兴,看着手里提着的酱油坛子眼看着洒了大半,好是心疼。她心里暗骂了一声兔崽子,听声音远了,转身欲走,她的手腕却忽然被一手擒住。   “原来躲在这儿!”王二“哼”了一声,“看你往哪逃!”   张凤起心道不妙,倒不是怕这小子一个,是听着刚刚那一伙声音又近了。眼见王二回头要呼人,她便眼疾手快的将酱油坛子砸了过去。   趁王二被砸了一身黑的闪神之际,张凤起立马就逃。她虽然身子灵活,但是人小腿短,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她就不若王二这带把儿的,三两下之后还是和王二缠斗一起来。   却不料,这灌木丛旁便是山坡,两人一个不留神,就推搡得滚了下去。   这山坡远比张凤起想的陡,滚下去的速度就十分的快,快到她只能下意识的抱头。幸亏落地处是一滩烂泥,不然张凤起的脑子只怕要摔成一地浆糊。   烂泥虽脏,却是救了张凤起一命,使得她身上除了一些擦伤,并没伤筋动骨。她抬手擦去脸上一把污泥,看得身上也肮脏的不成样子,却不怎么介意,总还是好好活着的,这感觉就很好。   张凤起心里惬意,起身正准备走,却听到后头传来□。她回头一看,和她一起滚下来的王二十分的不走运。她落地处是软趴趴的烂泥,王二的头却落在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上,额角而下已经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张凤起惯性的想过去查看他伤势,不想这王二却不是个老实的伤者,睁眼瞧见张凤起这张脸,他的脑勺和心里就痛的火烧似的,咬牙切齿道:“狗……杂种,你给我等着,回去叫我爹收拾你……打断你狗腿,把你这外姓的全赶出村去……”   张凤起皱起眉,王二倒不是说大话,他爹是村里唯一的员外老爷,很有几分小势力。王家村因闭塞而十分排外,王员外为了独生子要对付张凤起,赶张凤起一家走,并非难事。毕竟这古代没什么太多王法可讲,更别说这穷乡僻壤。   若是寻常的一家人,遭了欺辱大不了就换个去处,但是张凤起一家却有些个不同。思及此,张凤起心底就有了丝寒意。她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把自己和全家都搭进去。   何况,此时王二伤的动弹不得……   总不能让王二有告状的机会。   张凤起抱着王二的头,也不理会王二的叫骂,顺着他头下的石块砸去。   因下了狠手,约摸砸了两下,王二就连“哼”也哼不了。张凤起探了他鼻息,感受了下他的心跳,将他染了酱油的外衫给脱了,这才放了心。   只是张凤起刚一起身,迎面便看见一个陌生的青衣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负手而立,神情饶有兴趣,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张凤起虽然不算身强体壮,但却十分耳聪目明。这男子能在她最警觉的时候站了这么久不让她发现,肯定有些身手。于是她只当这男子是空气,抓起王二的脏衣转身便走。   这一转身却被一臂拦住,张凤起抬眼看去,其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白皙俊俏,脸上透着红,像熟透的苹果。只是他那黑葡萄似的双目十分不讨喜,目光中带着看到新玩意儿的激荡。   “砸死人就走?”少年道,话没什么,但这语气绝不是要伸张正义。   张凤起没理睬,少年见她不答,嘿嘿一笑道:“我们可都看见了,难道你不怕我们拉你去见官?”   张凤起笑了一下,侧脸反问道:“为什么要怕呢?”说时,她又忽然带了哭腔,“我和王二分明是被你们这外姓人推下来的,可怜的王二,就这么赔了性命。”   少年见这小子衣服死皮赖脸反咬一口的模样,很是激动:“好玩,好玩!你就这么推给咱们了?你村里的人能信?”   张凤起十分平静:“因为你们是外姓人,还是外村人。”   少年似乎不明白其中深意,还欲纠缠,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青年男子拦住,声音带着不符合年纪的磁性:“延乐,让他走吧。”   这男子倒不傻,张凤起翘起嘴角,拍拍灰,转身便走。   待张凤起回了家,天色已经快黑了。   夏氏迎了上来,看到张凤起一身狼狈,发髻散乱,急道:“怎么回事,竟然折腾成这样子?裹儿,可又有人欺负你了?”   张凤起解释道:“不是……是摔了一跤,酱油坛子也碎了。”   “碎了便碎了,你这孩子,都说不让你去打了,硬要去。生生糟蹋成这样,叫我如何忍心……下次,再不要逞能了。”夏氏眼底有着水色,说着,便用沾了水的帕子温柔的擦拭张凤起眼角的伤口。   张凤起自然的享受着夏氏的关爱。虽然她一开始并不习惯这样温柔的娘,但是刚醒来时夏氏那衣不解带,夜不合眼的照顾,却不能不让她动容。三两年相处下来,张凤起已经被这样夏氏所俘获。   有人疼爱,总不是一件坏事。   夏氏给张凤起洗了身,擦了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又帮张凤起梳起发来。   铜镜里不甚清晰的映出两人颇为相似的容貌,皆是肤白胜雪,眸子墨一般的漆黑,唇色至美,宛若精心雕琢的鸽血红。面却是薄薄鄢红,如同的熟透的水蜜桃子。   张凤起一度为这样的姿容感到有些苦恼,不惜男装摸黑脸以自毁。怀璧其罪,她尚且还没自保的能力,那这张脸在这个地方出现,便是个祸害。   夏氏并不这么认为,很怜惜的看着张凤起脸上的小伤口,道:“姑娘家的,脸总得顾好,不然以后如何说亲……”   张凤起不以为然,转头问:“娘,怎么不见爹?”   夏氏垂下眼帘,“今儿是八月初七。”   每两个月的初七这天,京里都有人来,张凤起的爹会在一里外的竹舍里见客。她来到这三年来,风雨不改。   竹舍简陋,外设一圈篱笆,在整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张凤起走近了,便见得竹舍里有光漏出来。这时,已经有人无声无息的站到了张凤起的身后,她脖子上一片清凉。   张凤起失笑,幸亏她步子慢,不然要惊掉手里的灯笼。夏氏花费了几日才扎成这粗纸灯笼,水葱似的手指都磨破了,并不容易。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古朴的玉环,身后的人才收回寒光。   张凤起吹灭灯笼,递给那人:“好好拿着。”   推门而入的时候,张凤起的步子显得颇有些急,看到屋里那虬髯大汉,笑嘻嘻:“赵叔叔。”   “裹儿!”被唤作赵叔叔的大汉见了张凤起,脸上就有了褶子,一大步迈过来就将张凤起举了起来,笑声爽朗得震耳,“我的裹儿!”   大汉名赵浪,是唤张凤起为“裹儿”为数不多的几人。十二年前,张凤起在她爹被贬的路上,十分不合时宜的出生了。贬谪的路途艰辛无需赘言,夏氏的境况更是十分凶险。   幸亏赵浪身手了得,翻山越岭的抓了三稳婆。稳婆看夏氏下-身已经开始见红,又惨无人色,便怕出事退不开身,迟疑不前。赵浪砍了俩,剩下的那个才壮起胆子死马当活马医。总算人命落地。   张凤起落地连衣物都无,还是她爹解了外袍裹住了她。寒天腊月的,一家三口总算命不该绝。从那时起,她便被亲近的人唤作“裹儿”。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参考唐朝。一不小心又开坑了,总要完结的。 ☆、有远客   张凤起被赵浪这么一举,才发现狭小的竹舍里除了她爹张沅,还有旁人。那人四十余岁,身形削瘦,尖嘴猴腮,细长的眼微露精光。他一身素色布衣,却也难掩周身官气。   这是薛川,和赵浪一样,也是张沅在位时的近臣。这薛川轻易不来,张凤起只见过一次。   “郡主金安。”薛川拉着一个少年一齐给张凤起行礼,语气十分恭敬。   张沅成了废帝后,文昌女帝给他留了个沅陵王的名头,贬谪到房州软禁起来。身为张沅的女儿,张凤起还真算是个郡主。   张凤起许久不曾听人叫自己郡主,骤一听到,心里很舒服。她上前搀起薛川,温声道:“薛叔叔,两年不见,叔叔的眼疾可大好了?”   薛川一滞,才想起张凤起所指是两年前在何家庄那一次会面。那时朝中动荡,他为明哲保身以眼疾告病,使烧芦熏眼,肿若胡桃。   感受到张凤起的亲近和关怀,薛川不由自主的微翘嘴角,显露出了一点笑意:“劳郡主记挂,小疾已大愈。”他还不忘引荐旁边的少年,“郡主,这是犬子薛承义。”   薛川自知形貌平凡,所以对薛承义的容貌就十分自信,而且到底是官家公子,气质便不是那些单凭姿色的“二何”之辈能匹配的。   此时,他借机道:“郡主流落在这荒野之地,身边又没个服侍的人,到底艰辛。犬子年十三,颇识得些拳脚,又不似旁的下人上不得台面。郡主若是觉得不差,不妨留他在郡主身边服侍几年,做些粗重活。”   张凤起一眼看过去,薛承义未及弱冠,肤白面嫩眉细,面相温和,眉头有一粒红痣,分外别致。她明白薛川的意思,目光却若有若无的投向一侧的赵浪。   赵浪五官带着凶相,此时只轻哼一声,捧着茶咕噜噜的灌下去。   赵浪十二年来,每隔两月就来报一次信。期间并非没出过些意外,换了几个去处,但也算安定了几年。只是近来,局势又开始有些不太平。   他照例来给张沅报讯,却不料薛川也忽然要随行,还带着这么个俊俏的儿子。这薛川未免也太心急了,赵浪看向薛川的目光就有了几分不屑。   张凤起却未必真的征求赵浪的心意,笑着拉过薛承义的手,道:“承义哥哥,以后只怕要你蒙你多照顾了。”   “郡主言重了。”薛承义略显拘谨,却也没忘打量张凤起。这郡主生的十分精致,眉目如画,气质大方。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裳,但胜在举止高贵,连拉着他都姿态磊落,甚至颇有些不辨男女。   两人见了礼,张沅已经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身鸦青色的葛布长衫,步子略显虚浮。跟着张沅走出来的,还有一位青衣男子,身材高挑,五官深邃。   张凤起一眼就认出是白日里看她杀人的那位,她上前扶过张沅,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张沅摇了摇头,他额角的汗珠顺势而落。张凤起抬手擦去,不免看向那个青衣男子。   张沅的近臣,这三年下来,张凤起就算不见其人,也闻其名。她虽然天资凡凡,却记忆极好,只要是听过看过的,必不会忘。不过也难怪张凤起联想不起他是谁,看这男人不过20初头,十二年前,朝中不会有他一席之地。   张凤起笑了,冲青衣男子微微颔首。   薛川上前扶了张沅落座,赵浪则上前引荐道:“郡主,这是姚相的学生萧崇伯,官拜台州录事参军,此番是为王爷传讯。”   姚相姚元初为官清廉,秉公无私,朝中威望厚重。他历经文昌女帝还是太后,到太皇太后,再到女帝的转变,至今还能被称为姚相。   为此,张凤起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姚相的学生,道:“萧参军一表人才,不愧为名相弟子。”   萧崇伯面色淡然,只道:“郡主金安。”   张凤起不以为然,却是一福身,“千里送讯,萧参军辛苦。”   “谨遵陛下圣命耳。”萧崇伯挑眉,复又对张沅一揖:“王爷,话既已带到,下官先行告退。”   送了竹舍的客,张沅带着女儿和那薛承义回到茅屋时,夏氏还在对灯绣着一双粗布袜子。   张沅见了心疼,扶着夏氏的肩,道:“更深露重的,怎生这般劳累自己,少一只半双袜子又如何。”   夏氏笑笑,拍了拍他的手背,软语几句。一知道了薛承义,便出去将柴房布置了出来,暂且安置了薛承义。   “那孩子倒生的干净。”夏氏回了屋,笑着道。   张沅有些心不在焉,道:“薛川的次子,会点拳脚,见裹儿辛苦,打发来做活。”   夏氏将双手他肩上轻按着,不动声色的发出询问:“庶出?”   “嫡出。”张沅肩上虽然舒适了,心头却还紧绷着。   “薛川有心了。”夏氏笑了,手上的力道略重了重,问道:“京中来了消息吧,可是陛下想起咱们来了?”   张沅仰头枕着椅背,这时就闭上眼睛侧过脸去,声音却掩饰不了惧意:“母亲……母亲,她可能想让我回去了。”   夏氏心惊,心里却不仅是惧。半响,她才缓缓道:“若没记错,陛下已经是知天命的年岁了吧。”说着,夏氏按在张沅肩上的手慢慢而下,环住了他的前胸,感受着他不安的心跳,“一个母亲年纪大了,难免会想出门在外的儿子。”   “她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母亲……”张沅艰难的说,他很难将那身着明黄的文昌女帝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那是皇帝,不是自己的母亲。是那个一句话让他爬上去,再一句话让他滚下来的皇帝。   “为什么忽然会想让我们回去呢?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她吗?”张沅脸色十分难看,一想到那凌厉的眼神,还有绝情的旨意,甚至两个哥哥的死。即使十二年过去,张沅还会惶恐不安。午夜梦回,他唯一庆幸的只有他还活着。   夏氏感觉到张沅无声的颤抖,夫妻多年,她清楚张沅性子软弱,但此时,却也忍不住心底掠过一丝厌恶。   张沅猛的站起身,抓住夏氏的肩膀,低声问道“你说,是不是薛川那一帮人在朝中露出了什么苗头,让她生疑了?”   不等夏氏作答,张沅只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脸色煞白,嚅嗫着:“早说过不要再理会那些人,我都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紧追不放。不行、不行,我得向母亲表明心迹,我要向母亲表明心迹。”   “胡说,若不是靠着这些近臣还讲往日君臣之情,你以为我们能在这鬼地方活上十二年吗?我们为什么每隔几年就不得不换个地方,你都忘了吗?”夏氏忍不住出声斥责,张沅的脸上就显出了惭色。   张沅当然不敢忘记,只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总不成他连被母亲怀疑了,还得护着这群东西不成?谁又来护着他呢?   “你要忍着,不为自己,也该为了我和裹儿。”夏氏说着说着就流了泪,“咱们司棠也还在京中等着咱们呢。”   想起京中的儿子,张沅也不免露出了思念。但若真为了儿子就应旨上京,他却不敢,还不如就在这守着妻女过活的好呢……   夏氏何尝不知道他畏缩,不想看他再癫狂下去,将张沅抱住,安慰道:“夫君何需惊慌,咱们被软禁在这荒野之地,十二年来未曾行差踏错。论威胁,朝中文氏、张家,镇国公主,还有那么多肱骨大臣,哪一个威胁不比咱们要大?”   张沅被夏氏温言软语的劝着,渐渐的有些冷静了,却仍有些忐忑:“那为什么好好的想咱们回去了?”   夏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道:“可能陛下需要咱们回去。”   另一句,她只在心里说:他们也应该回去了。也终于能回去了。   薛承义这个人,比张凤起想的要不同些。   虽然他生的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却并不娇惯。说是送来做粗重活,薛承义就做的一点也不含糊,砍柴、挑水、吹火,只差不会做饭。他待人也毫无傲气,任劳任怨,性子软和,很好拿捏。   何况这个少年生的养眼,她看的赏心悦目。   对此,张凤起对薛川很有些满意。毕竟,能被人认为奇货可居,这感觉不坏。   而且,她喜欢被人用那种语气称为“郡主”。   张凤起抚摸着手里光滑温润的玉环,离开这里的这天,终于越来越近了。 ☆、寻乐子     萧崇伯在宫里回过话后,当夜,便打马径直往相府而去。   相府的门房们对这位萧参军再十分熟悉不过,不仅出身士族着姓兰陵萧氏,擢进士第,更是姚相的得意门生。   小厮将萧崇伯引到书房外室,此时,姚元初正端坐着看信。听得小厮禀明,他便将信就着烛火点燃,待到完全烧尽,才道:“请进来。”   “老师。”萧崇伯拜后,姚元初已经上前扶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眼神温和,语带关怀:“崇伯,此去房州那等偏远之地,一路可还受得住?”   他垂下眼帘,恭声道:“劳老师挂心,学生只是不太明白,为何要学生担了这份差事。原本这些都该是汤臣、徐回那等酷吏的去做才对,这次却任用学生前去……学生愚昧,不知个中深意,特来请教老师。”   姚元初引他坐下,复才上座,抚须而叹:“陛下老了,难免挂念远在他乡的沅陵王。何况十二年过去,当年的错事便也模糊了。这份善意,凭汤臣、徐回之流传达,只怕成了索命。便是你,在朝中素有清名,待人宽厚,又少年有成,命你传达陛下的善意,方能不曲其意。”   萧崇伯若有所思,虽说传达的是善意,但是哪怕是自己传达的,只怕张沅也曲解了意思。他想到那日只对张沅说了一句陛下可能有意让他回京,那张沅顿时就吓得脸色惨白,坐倒在地,竟半晌起不来身,他既是吃惊,又有嘲弄。   姚元初见他会意,便在桌上拿起一份笔墨未干的折子,示意萧崇伯取阅。   萧崇伯上前取来一看,只看了数行,脸色就几经变幻,不禁抬眸问道:“老师可是心意已决?沅陵王被贬十二年,陛下口中可未曾有过思念之语,若是曲解圣意,只怕……”   “陛下老了……”姚元初缓缓闭上眼,轻声道:“陛下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我听说,近来陛下服丹药远甚从前。而且,陛下使了那太医院刘征伴驾。”   所谓伴驾,萧崇伯自然明白并非伴驾而已,但姚元初的听说他却不敢当听说来听,脸色便有些沉重起来:“素闻太医院刘征面冠如玉,风姿倜傥,陛下喜欢,也是有的。”   萧崇伯口里虽然是这番说辞,心里却并不这么以为。越是明面上的,越是不足信。若刘征真是文昌女帝的新欢,“二何”兄弟身为女帝的首宠,素来心狠善妒,不可能让此事如此风平浪静。除非,文昌女帝别有用意。   无论如何,正如姚元初前言,陛下的确是老了,并且老弱多病了。   思及此,萧崇伯俊眉微挑,知道姚元初所暗示的是朝中又将有变局,握着折子的手也不由一紧。   “此次竟然命你为使臣,下番迎沅陵王进京你就要早作打算。”姚元初提点道,怕还不够明确,接着道:“至于沅陵王的近臣……”   “老师放心,学生自会打点好关系。”   八月丹桂飘香,微风拂面。   这穷乡僻壤并没什么娱乐,张凤起的日子不免无聊,就靠着张沅那一口箱书打发时间。张沅虽然曾位登九五,却也不算格调高雅,箱子里多数是闲书,话本,灵异怪志,甚至还有几本春宫图。   张凤起靠着一棵粗大的槐树,悠然的看着一本《孽僧游情海》。上方天空一碧如洗,下方书中美女俊男风流快活,钱权财势挥洒如意。她看的十分惬意。   这样的惬意张凤起不想独享,她虽然是个能甘于寂寞的人,却不是一个苦于寂寞的人。所以她决定将她那跟班薛承义叫来一起晒晒秋日暖阳,顺便谈谈人生理想,交流多方感情。   这么想着,她就打道回茅屋。   初时,因茅屋简陋,住房就两间。所以薛承义被夏氏安置在柴房,虽然架着木板床,但柴房脏污,到底不怎么相宜。张凤起便提议在她那间房置个地铺,铺上褥子,总好过柴房里那一股子泥灰味。   夏氏和张沅没说什么便同意了,张凤起也颇觉理所应当,薛川的意图那是司马昭之心,她大可不必惺惺作态。薛承义倒是脸红扭捏了一场,不过最终还是顺从的在张凤起的床下打起了地铺。   张凤起回了屋,就看见薛承义正坐在褥子上,手里拿着什么正细细端详。薛承义有好容貌,阳光投射进来的光色映在他的侧脸上,眉角处那颗小小的红痣就显得异常醒目,而且他此时的神色分外柔和。   张凤起觉得这一幕很是好看,不自觉走上前,声音也柔和起来:“承义哥哥,你在看什么?”   薛承义却似见鬼,慌忙将什么藏在衣角里,才呐呐道:“没什么。”   张凤起皱起眉,好好的画面一下子不美了。她很有些不高兴,薛承义那勉强的笑容也不乐意看了。   “郡主不是在外头看书么?”薛承义见张凤起脸色不佳,就更加紧张起来。   张凤起见他问的磕磕巴巴,觉得十分可爱,顿时起了戏弄之意。她冲薛承义眨了眨眼,脆生生道:“是看书来着,但是有一处却看不明白,就想回来问问你。我听薛叔叔说,你学问可不错。”   薛承义脸微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只读了四书五经,策论却还作不出好的,不能算好学问。若郡主问题艰深,我只怕也答不上来。”   “不艰深不艰深。”张凤起眯眯一笑,也坐倒了褥子上,将手里那本《孽僧游情海》随意一翻,指着那配图道:“这明明是本佛缘的故事,怎么还有妖精在打架的插图呢?”   薛承义不看则已,一看便脸红到了耳根,万没有想到郡主所看不明白的竟然是一幅男男女女交叠的图片,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凤起见他目瞪口呆的囧样,更觉有趣,生怕不够火候,又随意翻看几幅图,问道:“难不成这僧人还是武僧,凭一己之力收了这么多女妖,你瞧,那女妖的表情可是叫苦不迭?”   那春宫图自然是一幅比一幅要好看,张凤起都很佩服古人在这方面的创意,平日里没少从技术层面鉴赏。   薛承义却不比张凤起见多识广,A-V演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看了这些女妖在画里搔首弄姿,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明明知道非礼勿视,却又忍不住顺着张凤起纤细的玉指一幅又一幅的看过去,仿佛有妖法勾了魂去。   张凤起见他脸色鲜红欲滴,还满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心中大快:这孩子,真好玩!   但她却没有饶过薛承义的意思,反而念出书中一段,声音带着少女的娇柔:“灯光影里,鲛绡帐中,一个玉臂忙摇,一个金莲高举。一个莺声呖呖,一个燕语喃喃。正是被翻红浪,灵犀一点捏酥胸;帐挽银钩,眉黛樱唇含玉-茎……承义哥哥,这酥胸和玉-茎是何物?”   薛承义听着这等淫词艳语,又嗅得身侧少女芬芳,最后听得张凤起直白一问,却再忍不住,感觉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他也顾不得礼数,猛的站起身朝外头奔了出去,连鞋都忘了穿。   张凤起先是一愣,又听得厨房稀里哗啦的水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她整个人都笑倒在床,险些笑破了肚皮。   到底是入了秋,薛承义又是公子哥儿出身,浇了一桶凉水,当夜就着了凉。   张凤起看着薛承义躺在地铺上不住的打喷嚏,脸红扑扑的,却不是那等好看的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十分可怜。   张凤起就有些不落忍,这么好玩的家伙生起病来,怪叫她不舍得。于是她披衣就下了床,蹲着看了薛承义好半天。前世今生也没照顾过人的张凤起感觉有些局促起来,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这三更半夜的可找不到大夫,而张沅和夏氏也已经睡下了。便是没有,他们也不知道治病。何况,最近张沅睡眠十分不好,整夜整夜的发恶梦,亏得夏氏连夜的哄才能睡的下。张凤起更不忍心叫起他们,也没这个必要。   “水……水……”薛承义睡的迷迷糊糊,而张凤起听了这一声,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她立即倒了杯水来。她扶起薛承义,掐着他的檀口,利落的就把水灌了下去。   许是灌的太快,薛承义竟然被呛住了,连连咳嗽,似乎半醒了,呐呐唤道:“郡主……?”   张凤起有些惭愧,不仅因为灌水太快,也为自己的力道太狠了些,掐得他嘴边全是通红的指印。想来,她很没有做好人的天赋。   张凤起有些扫兴,不耐烦再想怎么照顾他,但又做不到不理他。因为刚刚那么一掐,就感觉出他是发烧了。虽然她掂量着烧的不算严重,但这毕竟是古代,一不小心烧没了人,也是有的。   这么一想,张凤起便觉得做人要有担当,更何况,好不容易发现个好乐子,总不能才玩出点意思就放任他嗝屁了不是。   张凤起褪去外衫,径直就睡进了薛承义的褥子里,他果然是发烧,全身都有些烫。幸好她前世今生都是冷皮肤,无论春夏秋冬,这回,算是便宜这小子了。   张凤起打了个哈欠,像拍小狗那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薛承义的头,渐渐的就进入了梦想。    ☆、无音讯     薛承义虽然发了烧,但夜里睡的极安稳,紧紧的抱着一团冰块。待到东方见白,他这小烧小热也就渐渐退了,神智也清晰了许多。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只是刚一睁眼,不由大吓了一跳。   他身边躺着的冰块竟然是张凤起!   而且,张凤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姣好的面容上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刺探猎物的野兽。   薛承义一向不是胆大之人,先是被这么一吓,马上又反应过来,他昨晚抱着的冰块是张凤起。他们躺着一床褥子里。他们相拥而眠。   张凤起睡觉浅眠,她有意培养这种警觉,前世今生,她都没能有幸生在一个和平安全点的环境里。她很无奈,所以在没有足够力量之前,她只好让自己养成小动物一般的警觉性。   所以薛承义抬手的那一刻,她就醒了。在薛承义一脸错乱的从褥子里坐起时,她更是彻底醒了。   “早,承义哥哥。”张凤起微皱眉头,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穿衣。   薛承义心乱如麻,张嘴要说什么,却发现貌似有些非礼勿视,只好背过身去。   张凤起穿衣十分利落快速,她穿的一向不是女装,就是一身粗麻布的短打衫,杏色的下襦。她见薛承义没说话,还当是身子不适,也不以为意。她径自就打水洗脸漱口,随意梳了几下头。   只是张凤起前一脚出门,一拍额头,后一脚又踏了回来,冲还呆坐在褥子上的薛承义道:“承义哥哥若还起不来身,不如再睡会,初秋晨凉,仔细着别又烧着了。”   张凤起说完就出了房门,并没有看到房里薛承义闹了大红脸。   薛承义想起昨晚是他风寒发热,肯定是他为了贪一时凉快,便抓住张凤起不放了。   郡主年幼不通人事,和他共眠乃是关切之举。但他早就通晓三礼,男女八岁不同席……这么一想,薛承义不由羞愧起来。   怀着这份心情,薛承义脸上的表情便像做了错事的小媳妇,行动上也像。今天的他,比前些天更卖力的劈柴,烧水,吹火,收拾屋子,忙前忙后。   这么折腾了一两个时辰,薛承义发现终于无事可做了,就忍不住想去看看张凤起在做什么。   张凤起前世今生都有晨练的习惯,而她又很明白自己接手的是一具很不壮实的身体 ,于是三年来,她就变本加厉的晨练。   先是绕着茅屋跑了一二十几圈,接着来半个时辰的青蛙跳,再对着槐树下的沙包猛捶一阵。虽练不成武林高手,但强身健体还是行的。   正如薛承义看到的,这个时辰,张凤起就在晨练,捶着槐树上挂着的沙包,一下又一下。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绿叶,在张凤起的脸上洒下斑驳光影,忽有一阵微风拂过,她额角汗珠就结伴滑落下来,细细一串,将蜜桃般的肤色衬的水当当的。   薛承义看的有些失神,大周朝尚武虽不假,连诗人都以佩剑为美,姑娘家练两套拳法剑术的也不在少数,但像张凤起这样挥洒蛮力的却是没见过的。但他却不觉粗野,反而有些被吸引,那些姑娘家练的拳法剑术相比之下就有些花拳绣腿的意味了。   张凤起擦了一把汗,解下皮囊灌了好大一口水,见薛承义还在发呆,不由笑道:“承义哥哥,薛叔叔说你会拳脚功夫,不如咱们来比划比划?”   薛承义受惊似的一愣,连连摇头:“不可,拳脚无眼。郡主若是尚武,寻常练练也罢了,若是比划,伤了贵体反而不美。”   张凤起眯起眼,笑了。   薛承义刚要以为自己说服了她,却不料,张凤起已经猛的出了一拳。薛承义虽然失了先机,但却是府里请人教习过的,张凤起的拳头虽然虎虎生风,到底不及他灵敏,侧头旋身便躲了过去。   张凤起一拳不中,就紧跟着补上一拳,薛承义一低头,又成功的避开。张凤起的“比划”同拳击类似,显然是用上世的记忆在打,但这副身子显然带不起这股力道。   而这样的拳法,在薛承义看来是毫无章法,她却接二连三的进行了追击,可薛承义却只是连连后退,虽然一击也不中,却也不肯接招。   张凤起并不喜欢这样,秀眉一挑,干脆出脚。这么一来,薛承义那点子道行想要闪避得宜就很费功夫了。在吃了张凤起一踢后,薛承义只好打起十分精神,灵活的用手臂格挡对方。   谁知张凤起就顺着这股力道干脆落地,抱着小腿“哎哟”了一声。薛承义心急上前,暗自责怪不该太过认真时,抬手想查看她是否扭伤。   正当时,张凤起已经飞快的从绑腿里抽出了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住了薛承义的咽喉。   “郡主反应好迅猛,我甘拜下风。”薛承义的眼神从惊讶到服气。   张凤起一听对方夸她,就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的还挺大,露出了一排雪白整齐的好牙齿。她颇为自得,虽然不通武功,但论反应速度,她却引以为豪。   这么比划了一场,两人的距离无形就拉近了许多。张凤起喝了一口水,便将皮囊丢给薛承义,道:“渴了吧?”   薛承义不自觉脸上又有些烧,却没拒绝她的好意,入口的清水只觉分外爽口。   “承义哥哥,我见你真会几手,不如教教我,可好?”张凤起眨眨眼,拍了拍薛承义的肩膀,难得一副打商量的意思。   薛承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三脚猫的功夫,都是学来应场面的。郡主想学武,应该找赵将军才是,他那一身武学才是真功夫。”   大周朝因民族众多又多杂居,加上民风开放,又没有受那程朱理学的影响,所以文武并无侧重。因大周历代皇帝都喜南征北战,开拓疆域,更不乏战功彪炳之辈,渐渐使得大周臣民有了尚武之风。不论是高门士族,官宦世家,平民百姓,都以尚武为荣。便是文人墨客,也大以佩剑为美。   而薛承义所指的应场面,便是此意。   张凤起自然晓得他这几□手比不得赵浪那一身外功,若不是赵浪来去匆匆,她何尝不想向赵浪学两手。眼看着平静的苦日子要到头,她总不能不未雨绸缪。   薛承义见她半晌无话,还以为张凤起以为他藏私不悦,忙解释道:“郡主,我并非不愿,若郡主不嫌我招式粗简,我愿意一教。”   学武是枯燥的事情,幸亏薛承义那几手也的确比较粗简,不过对于张凤起这样毫无根基的人来说,却也帮了不少忙。   至少练了一年之后,她不再是一腔力气只凭蛮打了。   是的,一年的时间就在张凤起的等待,夏氏的期盼,张沅的惶恐中度过了。当初京里传来那个音讯后,这一年便再无消息。   张凤起常常猜测着个中因由,是文昌女帝改了心意,还是朝中大臣又另有属意对象,还是文氏一族有了异动?   “裹儿,想什么呢?”夏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张凤起的手。她远远的就看见张凤起失神的样子,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手上都有些柴灰,正守着煎药。   夏氏很是不忍,她夏氏虽然不是士族阀门,却也是高门世家的小姐。就算不嫁为张沅,身为她的女儿,也本应打扮的花团锦簇,养的身娇肉贵才对……何至于吃了这十三年的苦,白白糟蹋了这如花容颜。   “夜深了,你睡去吧,我来。”夏氏握住张凤起的手,张凤起见夏氏目光怜爱不舍,心中一暖,却是摇头:“无妨,我受得住,娘你昨夜守着爹一宿没睡,今晚这药就我来煎吧。”   一年前,文昌女帝让人带话,说张沅你可能要回京,你娘我想起你了。张凤起的爹张沅就惊惧不已,当时虽然被夏氏和张凤起劝住了,但耐不住一整年熬下来。而且京中再无音讯,是死是活也没个话。   这不,张沅彻底思虑成疾,已经两个月下不来床了。近日,还更有凶险之象,连日来都是夏氏、张凤起、薛承义轮流值夜、煎药、照顾着。   夏氏还想争论几句,却耐不住身子,张嘴就咳嗽了几声,有丝沙哑的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若京里还没个准信,只怕不要等那群人是决定选你爹,抑或是芮亲王、甚至是魏王,你爹都没那个命回京了。”   芮亲王是张沅的亲弟弟张泯,同为文昌女帝所出。在张沅被废后,一度被还是文太后的文昌女帝立为新帝,但并没有真正执掌权柄,实为傀儡,较之张沅在位时更不如。张泯的傀儡皇帝没做几年,就让位给了文太后,文太后自此成了文昌女帝。张泯就成了芮亲王,圈禁在京中荣养。   而魏王文复明则是文昌女帝的内侄,有权谋,善揣人意,深得文昌女帝信任,和“二何”兄弟也关系甚笃。他在朝经营多年,深有根基,虽不如张沅和张泯名正言顺,但却实力雄厚,并有文昌女帝和文氏一族做后盾。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鼓励,求评,啥都求\(^o^)/~ ☆、遭敌袭     张凤起垂下目光,似看着煎药的火候,半晌,才轻轻道:“娘,你觉得女帝为什么有意让咱们这时候回京?”   夏氏解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自然而然的答道:“陛下老了,又多病,这个时候让你爹回去,当然是考虑着后继有人的问题了。”说时,眼底光色微闪。   “那女帝在朝执政多年,可有真正落过下风?”张凤起接着问。   “当然不曾。”夏氏皱眉,压低声音:“陛下以异姓、女子之身坐上大周朝的皇位,岂能是弱势之辈?”私心里,同身为女流之辈的夏氏,对文昌女帝也不无佩服。   张凤起笑笑,道:“既如此,爹已经是女帝属意之人,凭女帝之力,朝中那群人就是想选别人也都没那个决定权。左右逆不了局面,咱们又何必在意那群人的胡言乱语。”   “如今只要顾着爹的身体就够了。”正说着,张凤起嗅了嗅汤药,觉得煎够一碗了,便揭开来,从发髻里抽出一支银针试药。   夏氏非是不灵醒的人,被这么一提点,便也豁然开朗。她看着张凤起的眼神里,除了怜爱也多了一分认同,幸亏这女儿不肖其父那么庸碌软弱。   张凤起见夏氏脸色还有些苍白,不想她强撑着,便道:“娘,你去我屋里歇着吧,今晚有我和承义哥哥守着就好。”   夏氏心里一暖,见她愈发稳重懂事自然也没有不放心的,也就承了她的孝心。   只是才十三岁的女儿就要担起这么多事,作为娘亲的夏氏更多的却是不忍。便不身为郡主,哪怕她这普通世家小姐的十三岁,只怕也还在绣着扇面,念想着送到哪家心仪公子吧。而不是穿着粗布衣服,灰头土面的煎药……夏氏的心底就更期盼着回京之日了,她希望让自己女儿能过点正常的日子。   张凤起不知夏氏所想,盛好了药便往张沅的房间里去了。   张沅的病是心病,生性胆小软弱的他有了文昌女帝这么个娘,周身环伺虎狼,还在这穷乡僻壤耗了十三年,患了心病似也应当。   张凤起扶起张沅,端着汤药舀了一勺,轻轻的吹着。   “郡主,还是我来吧。”薛承义晓得她惯不会伺候人,也不忍她辛苦。   “无妨,喂药而已。”张凤起摇头,她虽然不会照顾人,但学习能力强。何况,这人还是她爹,虽然是半路爹,却待她不比夏氏差,有父母如此,张凤起还是颇有些感激的。   你来我往,张凤起待张沅无微不至,除了为大局考虑,也有感情原因在。   “裹儿……”张沅含下一口汤药,缓缓从昏睡中醒转,声音虚弱:“裹儿,你和你娘这些日子辛苦了,原本就连累你们跟着我过苦日子,没想到最后还要为我这破身体操劳至此。”   “瞧爹说的,你是我爹,什么连累不连累,咱们是一家人,是一体。”张凤起安慰道。   张沅寡黄的脸上先是感动,模模糊糊的看着张凤起的脏脸,旧衣裳,又转成哀戚,“我的裹儿生的这么美丽,却不能像一个真正的郡主穿着最华美的曳地罗裙,也不能住进华美的宫殿里,只能陪着我在这乡野之地,吃这些苦……”最后竟呜咽不止。   张凤起见状有些慌乱,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只好像夏氏经常做的那样,轻轻拍着张沅的背部。   “我知道,这等着等着,等来的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就算回京,也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若是能苟且偷生,我是什么也不求的,只求你们娘两能好好的,不然我真是愧为人夫,愧为人父了……”   张沅抽噎着,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握住张凤起的手,眼神露出少有的光彩:“裹儿,不如你和你娘悄悄逃了吧?母后只是防着我罢了,和你们无关,赵浪他们为我盘了许多积蓄在异地,你们娘两逃出房州,去别的地方重新过日子吧?我一生无用,不必再理会我了。”   张凤起先是失笑,想笑张沅从宫里长大的皇子到天下所弃的废帝,依然毫无一丝政治觉悟。但听到后来,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却感觉有些酸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煎了太久的药,被炭灰伤了。   此时,薛承义却先落了泪,眼睛通红的别过脸去。   “我累了,只要没了我,母后应该也不会再纠缠了吧。有了那些积蓄,你们娘两虽然不能过上京中那样的日子,却也能平安富足的过下去了。”说着,张沅的眼中有了笑意,他拉着张凤起的手,语气不舍:“裹儿,你和你娘一样美,我真想等着看你穿上罗裙,穿上嫁衣。”   张凤起很不适应眼中的酸涩感,心中似砸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形容。但她从张沅那虚弱而又沮丧的语气中,深切感受到了他的恐慌与焦虑。她忍不住抱住了张沅,“爹,不要再说这些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已感觉到眼角的凉意。如果可以,她真想快些强大到能保护所有她所想保护的。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汤药似乎有些催眠,张凤起服侍张沅睡下后,只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冲到槐树下,对一只沙袋拳打脚踢。   “郡主……”薛承义见她脸色灰暗,心里也有些酸。薛承义承认自己陪伴她一整年,却依然不了解她。这个时候,他以为女孩子都会躲到角落默默哭泣才是。所以此时看着张凤起这个模样,他不知道她是在愤怒,还是在伤心。   但看着张凤起发狂似的,他仍上前想劝慰几句。不料却被张凤起出拳袭来,薛承义侧身向后猛然一退,虽躲过一击,但那拳势虎虎生风,就知张凤起不是寻常嬉闹。   “只需攻击不许防守!”张凤起说完,一眼叨住他,冲上去挥拳就打,无不凶狠。   薛承义先是诧异,随即又似明白了什么,回击也使出了全部力气。张凤起天资虽然不算特别聪颖,却十分刻苦坚毅,他教的那两套寻常拳脚,张凤起早就苦练得不下于他。此时他若不尽全力,只怕张凤起就无法尽兴了。   不知是真的青出于蓝,还是薛承义到底还是收了力道,总之,张凤起紧紧的将薛承义压在了身下,纤细的手指有如虎钳一般的将他卡住。   月色下,朦胧的光色投射在张凤起的脸上,如玉般双靥上浮起牵起耐人寻思的笑影,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的双眸炯炯盯着他。   “我认输。”薛承义放弃了挣扎,输的心服口服。   “郡主……”他下意识想拉开和张凤起的距离,却被张凤起一手按住,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近到能让他呼吸得到张凤起身上那自然的少女体香,薛承义脸霎时通红,正不解,张凤起却已经做出噤声的手势。   薛承义见张凤起眼神锋利,便知事情不寻常,小心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一看,所惊非小——茅屋里院子里竟然已经潜入了数个黑衣人!   薛承义见黑衣人所携利刃,就知道这群人是奔着什么目的去的,见张凤起紧绷着脸,忽然害怕她会飞奔过去拼力救父。这么一想,他心中一紧,手下意识就紧抓住张凤起。   张凤起感觉到手上突如其来的钳制,皱起眉看向薛承义。   薛承义自知这不符礼数,虽然窘的不知如何解释,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此时,茅屋的院子里已经响起短兵相接的刺耳声。薛承义一眼看过去,除了原来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了另一批人马。虽然同样身着黑衣,但明显不是一伙,两批人马已经打了起来。   薛承义不明所以,张凤起却十分镇定,趁着声音交杂,解释道:“是赵叔叔布置的暗卫来了。”暗卫其实是一直守着,还在她的提议下,在这一年来人数还增加了不少。   张凤起很明白,女帝有没有能力让张沅上位是一回事,另外两位甘不甘心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薛承义听说还有赵浪的人马,稍微松了口气。那群黑衣人一看便是身手高强的刺客,若张凤起不顾一切的冲过去,他就是拼尽全力只怕也无法护她周全。   “我们……”张凤起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眼看着赵浪的人在这场杀戮中要占上风,却见一队高举着火把的人马袭来。那群人训练有素,明显来者不善。   张凤起暗叫不好,果然那群人马却根本没有入院砍斗的意思,而是一个个将茅屋这小院子包了个密不透风,一个个飞快的将冒着弄弄黑烟的火把投了进去。   顿时火光冲天,恍如白昼。   张凤起脸色霎时阴沉如墨,却什么也来不及想,猛的抽出匕首,拉着薛承义顺着山坡滑下去,朝着茅屋背面冲去。    ☆、火里闯     张凤起和薛承义仗着身量未高,又熟悉地势,顺着泥坡的灌木丛掩护着潜到了茅屋背面。只是张凤起原想着要从后门进去,却看见那里正守着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   躲不过,只能闯了,张凤起和薛承义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将手里的匕首交给了他。两人同吃同睡了一年,自然有这份默契,所以薛承义立马就想到了她的意图。   这十分危险,但她却没给薛承义拒绝的机会,她有如猫一般弓着身子,有意从前头的灌木丛中一窜而过。折腾出来的声音不大不小,只够让黑衣人听到。   果然是练家子,那黑衣人机敏的回过头,飞掠上前。他眼看着要擒住猎物,失防的腰部却遭了袭。黑衣人大痛,见是薛承义黄雀在后,大怒着就将手里的大刀砍了过去。但他虽然熊腰虎背,却耐不住腰部伤口过深,尤其在薛承义刺了又收回去,已血如涌注,刀势的准头自然不稳。   张凤起反应极快,几乎同时就将抱着一块大石砸去。非是砸头,她没这么高,而是砸脚。   黑衣人原就是勉力站住,这脚吃痛,立时就跌坐在地。这时他见自己竟然是栽在两个少年手里,顿时发狂,眼看着刀子要朝张凤起投去,刀子却忽然落地,铿锵一响。   张凤起放眼看去,黑衣人虽然蒙面,但怒目圆瞪,原来是薛承义将匕首插进了黑衣人的背部。她飞快的起身上前,拉开正发怔的薛承义,夺回匕首再次捅了黑衣人一刀,这次是脖子。   鲜血飞溅,张凤起擦了一把脸,回头见薛承义依然呆坐不起,就有几分不耐:“还愣着?”   薛承义回过神,勉力起了身,似乎还不能接受杀人这件事,不敢去看黑衣人那滩子血。张凤起将手里的匕首丢给了他,径自抢过黑衣人手里的大刀,一脚踹开了院落后门。   此时,茅屋浸在熊熊大火之中,院内到处都是火!一团一团,一簇一簇,明明灭灭。刚刚还在院子里打斗的两班人马,死伤了大半,剩下的几个不是趴在地上,便是被黑烟熏的毫无战斗力。   张凤起没时间纠缠,褪了外衫在井边的水桶里弄湿,捂着鼻子就直奔张沅的房里,一片火海,她举着大刀砍掉了房门,一头栽了进去。她没想到,空气竟然能够热到“烫”的程度。   刚一进去,就一股热浪涌来,幸亏张凤起有湿衣掩着,不然只怕已经呛晕过去。这房里黑烟缭绕,她看不清张沅在哪,正要呼叫一声,却差点被一道寒光刺中。幸亏薛承义紧随其后,拉着她一退。   张凤起却是认出这匕首,虽然沾了血,但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这匕首是赵浪准备的,有三把,她一家三口各一把。刃道极好,削铁如泥。   “娘,是我,爹呢?”张凤起上前一步,果然是夏氏,她面色通红,连连咳嗽,显然气息不稳。   “裹儿……咳咳……”虚弱的声音是张沅的。   张凤起大喜,循声走去,见张沅依然躺着,第一件事就是撕衣服,也幸亏是粗布旧衣服,张凤起咬牙就将湿衫撕成了几条,递给夏氏和薛承义,道:“快掩住口鼻,你快扶着我娘去我的房里的地洞里。”   说完,张凤起已经扶着张沅起身,将湿布条塞住他的鼻口。张沅虽然瘦弱,但到底是成年男人,张凤起扶的十分吃力。   走在前头的夏氏心知肚明,推开薛承义,道:“你去扶王爷,我自己出去。”薛承义虽然不忍,但看张凤起一脸冷汗热汗,一咬牙便前去将张沅扶住。   张凤起有了助力,三人也走得快了几步,哪知就在冲出房门之际,门框上忽然掉下一根带火的粗重木条,结结实实的砸过来。薛承义将张凤起一推,就正落到了他的肩臂上。薛承义顺势猛一低头,没觉着疼,扶着张沅继续逃,冒着热浪,竟然逃出了房门。   夏氏走得最前,步子却是巍巍颤颤。张凤起放心不下,但薛承义这边……为她挡了伤。   薛承义会意,隐忍道:“我无妨,郡主,快去扶王妃。”张凤起用力点头,将张沅交给了薛承义,上前扶着夏氏进了自己那间房。   这时,烧的滚烫的房子中一根熊熊燃烧的房梁迎头砸下,她拉着夏氏快速一躲,而借着一闪而过的明亮火光,她在房中一眼看到了薛承义的床褥,床褥上皆是火苗。   张凤起眼疾手快的踢开床褥,这时便露出一方铁板来,夏氏帮着张凤起一同拉开。这时,薛承义已经扶着张沅闯了进来,他的臂膀好大一块焦黑,想来是那时被烧伤的。   四人依次进了地洞,张凤起便小心的铁板合上。   地洞的确是地下的洞,因为是张凤起拉着薛承义慢慢挖的,手工业余,所以空间狭小不规则。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洞里储备着一些清水和干粮。张凤起每隔几日就会换新,她素来懂得未雨绸缪。   张凤起还准备了金创药以备不时之需,就是不知道对薛承义的烫伤管不管用了。但不管如何,总得试试。   薛承义臂膀上的伤势不算太重,但看上去十分狰狞,约摸巴掌大一块。张凤起抬手撕了他袖子时,连皮带肉都差点撕掉,薛承义竟然忍住了没吭声。   这让张凤起有些诧异,看薛承义眼中的忍耐,不免动容,声音不自觉温和了些许:“也不知道躲,竟然傻到推开我自己迎上去。”   薛承义听来只当是嗔怒,有些不好意思,并不知辩解。   张凤起对他没招,这人太温和了,和水一样,没法硬着来。于是她心细为他擦了药,却并没为他包扎,烫伤的伤处不能捂着,不然得发炎。古代发炎没青霉素,是要死人的。   “裹儿,幸亏有你。”夏氏感慨道,能有这么有勇有谋的女儿,她与有荣焉。   张沅也大有死而后生的感觉,心情竟然开阔了许多,叹道:“总算逃过一劫。”   夏氏却没有真正轻松,皱起眉,下意识朝张凤起发问:“裹儿,你说今儿晚上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派的人马,竟然要将咱们赶尽杀绝?”   张凤起脸色一沉,道:“爹若是没了,京里得好处的就那么两位。今次看来,说不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张沅不明就里。   “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是蝉。”张凤起摇摇头,又笑了,道:“不过咱们这蝉也能变成黄雀,迟早将那群害虫一网打尽。”   张沅见女儿一脸的血,先是不舍,但见她一脸自信,心里又不免跟着乐观了起来。不过,他一想到目前的处境,忍不住就有些着急:“裹儿,这地洞安不安全,外头的那群人不会发现咱们吧?”   他一想到之前躺在床上看到那个对自己挥刀子的黑衣人凶光毕露,就不由得脖子一缩。幸亏夏氏攻其不备,竟然一匕首捅死,这才救了他一命。   张凤起却不担心这个,平平淡淡作出了回答:“不会的,他们来不及发现。”因为既然能吸引这两班人马动手,证明京里的文昌女帝是有明确的旨意了。而且,这旨意很快就要下达到这里来了。   而外头那群人只怕更清楚这个,估计烧光了茅屋后,比谁都跑的快。   等到和萧崇伯会面,已经是第三日了清晨。幸亏张凤起准备了干粮和清水,不然等不到救兵来,就先得饿死了。   张凤起很肯定了自己一番,所以说,勤快的做准备比有一颗聪明脑瓜要强。   萧崇伯便是这次领命接沅陵王回京的使臣。至于为什么这么迟,张凤起看在他的人马狼狈不堪,损兵折将,萧崇伯本人也浑身血迹的份上,她也就没有再问。   可见,那群人来势极其凶猛,张凤起一家逃过这一劫必定否极泰来。   萧崇伯冲张沅一拜,语气恭敬:“王爷,此番路途凶险,行程若是急切些,还望王爷谅解。”   “不妨事,不妨事,安全为要。萧参军权宜行事即可。”萧崇伯非是他原来的近臣,还是姚相门生,能这么顾及他一介废帝,张沅就很有些受宠若惊。   “王爷客气,微臣早就听闻王爷为人豁达,今日一见,果然临危不惧,风度卓然。”萧崇伯一脸认真的说着恭维话,几句话下来便拍的张沅心里舒坦。接下来,两人毫不意外的是走到一齐交流感情了。   夏氏见了,颇有些扬眉吐气,轻声道:“原来陛下派来的那些使臣,哪个不是耀武扬威,拿咱们当罪臣看,极尽羞辱。今次这个还是姚相的门生,却恭敬逢迎,不无巴结之意,真是风水轮流转。”   张凤起却是面色平静,没有多余的表情。她照常帮着薛承义换药,仔仔细细,十分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真是痛并快乐着,这文读者吗,有的话请吱一声吧。。。 ☆、回京途     待夏氏歇了后,薛承义的伤口也敷好药了。张凤起吹了灯,绕过薛承义睡的床褥,回床准备睡觉。   虽然是小镇客栈,但也不会缺房间,之所以张凤起还是要和薛承义住一间,不外是觉得这样比较安全些。事实上,薛承义的确救她数次。他伤了手,张凤起原不想让他睡地铺,反正他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不过,薛承义一如既往的别扭,之乎者也礼义廉耻都来了,张凤起也就没了兴致。私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反正薛家上下都打上了沅陵王一系的印记,他薛承义也是她的人,既如此,何必计较那些虚的。   黑暗中,床下传来薛承义的声音:“郡主不喜欢萧参军?”   “怎么说?”张凤起反问。   其实,张凤起对萧崇伯这个人并没有过多的感觉,既没有张沅的受宠若惊,也不似夏氏觉得吐气扬眉。没有永恒的对立,只有永恒的利。不过,姚相能选择张沅,张凤起还是心里高兴的。   “郡主待人一向谦和有礼,尤其是王爷的近臣,郡主更是体贴入微。不过此次郡主待这个萧参军,却是有些冷淡,难道不是因为不喜么?”薛承义很有些疑惑。   “不,不是。”张凤起只是觉得,萧崇伯这样的精明人,不是容易被普通的示好被打动的。张凤起虽然是郡主,却无法给予他实际的东西,于是也不耐烦做无用功了。这番因由她却没说出来,薛承义心思浅,她便随口胡诌了解释:“可能这几日太累了吧。”   床下沉默了片刻才传来薛承义带着鼓励的话语:“郡主,等回京就好起来了。郡主不必再过以往那些苦日子,能过上郡主该过的日子。”   张凤起失笑,“我并不觉得以往的日子苦,也并不觉得郡主该过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只是郡主而已,上面还有公主,皇后,皇帝呢。   薛承义不明深意,正要开口,张凤起却转了话头:“倒是承义哥哥陪我苦了一年,辛苦了。等回京,你也能回家看看了。”   薛承义心里一暖,却又喜欢她这样客气的说话,忙道:“我不觉辛苦,至于回家……”声音一黯,“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继母理会弟妹们都忙不来,我回家只怕也没甚趣味。”   这话听来挺让人心酸,张凤起很知道一些薛承义的境况。他是薛川的次子,虽然是嫡出,但生母早年亡故后薛川就另续弦了一户世家小姐,同时薛川的姨娘姬妾也不断,子女十分高产。继母虽不至于有精力折磨他,但没精力照顾他却是一定的了。加之薛承义因性子绵实不受重视,在兄弟姐妹里受点排挤,在下人面前遭点白眼,却是难免的了。   张凤起联想到薛川大方的将嫡子送给她,虽然不无喜欢,但也心知肚明这不会是他受宠的儿子。薛承义的身世不善,在她看来,是理应如此。不然,薛川不会这么舍得。   虽然不觉得这样的遭遇多伤感,但张凤起还是适时表达了立场和关怀:“若不想回家,那就不要回。正好我还离不开你呢,有我在一天,总有你的去处,我会好好待你的。”说着,又因疲倦打了个哈欠。   只是这样简单一句话,却叫薛承义生出许多感动来,心里一波又一波的漫过去,辗转难眠。   从房州回京,要耗时大半月,可见路途颇远。   而之前的两班刺客在张沅上路后,也零星出动过几次,但没再有那样的大规模。到底不是荒山野岭,这些刺客也不是毫无顾忌。   这零星的几次行刺,也在文昌女帝指派了一列亲兵来接行后不再有动静。   张凤起一家活的好好的,养的肥肥白白。   虽然沅陵王回京并非大张旗鼓,但还是瞒不过沿途那些消息灵通的大小官员。这群官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巴结的机会,张凤起一家也从客栈住进了这些官员的府邸中,金银珠宝、古书字画、绫罗绸缎一时不绝。   张沅的心病也渐渐在这样优渥的日子里恢复了过来,猜想着这官员也不是傻的,若他这次回去不是好事,岂会如此巴巴的赶过来献媚?回京既是好事,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携家带口的,还可回去和其他子女团聚。   沅陵王一行回京要途经襄阳时,襄阳郡守马如宏就提前给自家夫人打了招呼。生怕自家招待不周,这次沅陵王回京,听闻可非同小可……   马夫人听自家老爷说的含糊其辞,却一个劲的强调要好生招待,攸关马家前程,她也知道不可大意。沅陵王那可是文昌女帝的亲儿子呢,如今文昌女帝就剩了两儿子了,谁知道以后……所以马夫人早早的就准备开来,从宴席的菜式,各色珠宝古玩,还准备了几个好姿色的俏婢。   只是等到沅陵王一行,夜宿这一殊荣却被袁长史抢去,不过马夫人倒不是不是服气。到底袁长史官居从四品,的确比郡守高上数级,官邸也宏伟得多。   虽不能有幸让那王爷住在自己家,马夫人却是凭着长袖善舞进了长史夫人的晚宴中。这一去才发现,几乎襄阳郡的上的了台面的夫人都汇集在此。人头攒动,珠光宝气盈满一室。   坐在主位的,便是穿着华服的沅陵王妃,梳着云髻满缀珠玉,娴雅贵气。王妃一侧还有个少女,生的和王妃有八分像,面容精致,只是更多了几分英气,举止大方,和周边的夫人应酬得宜。   马夫人目露神往,到底是皇族,便是士族门阀又如何,还是没有这种皇家风范,凭地是与众不同些。这么一想,马夫人也就往前涌去,能搭上句话,露个脸也是好的。只可惜王妃那里是挤不进去了,郡主那里还要宽松些。   待走近了,马夫人才看到郡主身侧还有一位俊俏的少年,少年气质朗朗,但并不多言。这少年身侧也围了数位搭讪献媚的夫人。   马夫人不解,因问道:“这公子可是王府世子?怎么不同王爷在前院……”   旁边的夫人作势打嘴,低声道:“说的是什么,沅陵王的世子一直在京里呢。这位郡主的陪读,自然是要陪在郡主身侧的。”   另有夫人听了,不免插嘴一句:“郡主待这位薛公子可好,形影不离,言谈温柔。这长安薛家倒是生了好儿子,日后可有的好处。”   马夫人见她说的闪烁其词,既有暧昧又有艳羡,心里就隐隐明白了。她不由多看了那薛公子几眼,若论容貌,这也不算顶好嘛。   心中一动,马夫人想到送礼之时,送姬妾俏婢的可不在少数。她府里那两个可不算最出挑,而且到底是奴婢不念情,换不来多少好处……既然人家有好儿子,难道她马家还没好儿子么。   张凤起洗浴过后,婢女帮着换上了一身月白色交领襦衫,鹅黄满绣云纹的下裳。张凤起喜欢窄袖口,梳个最简单的螺髻,虽然她并不排斥女装,但不习惯太繁复厚重的,影响行动。   乡间时,夏氏虽然训练过张凤起言行举止,对服饰的承重力却没条件训练出来。   婢女们在帮张凤起梳头时,她便在看一些史书、策论之类的,那什么四书五经的东西读起来没趣,也不觉实用。她倒爱读那香艳故事,但是茅屋被烧后,一箱子宝贝早就付之一炬。   今时也不同往日,人人恭敬的唤张凤起为“郡主”,她就不得不自恃身份,打发人去买几本春宫图,这话她就不大好意思说。也罢,史书也香艳,不论正野总有些意思在里头,而这策论,多少能让她了解大周局势。她又一向是求知若渴的。   做女人最是繁琐的,张凤起这最简单的螺髻也被梳了半个时辰。她打了个哈欠,将婢女们打发了出去。   她推开窗,外头有两只雀儿在栏杆上唧唧喳喳叫唤,叫着叫着,其中一只扇着翅膀跳到了另一只身上。身下那只半推半就躲躲藏藏,身上那只就叫的更欢了,翅膀抖的不停。   张凤起歪着头,饶有兴趣的欣赏,距离它们这样近,一向胆小的麻雀竟然也视若无睹,只顾欢好。真是令人羡慕。   直到两只麻雀心满意足的分开,飞走,张凤起恍惚觉起秋风萧瑟,她很寂寥了。似乎是老天不给她感叹的机会,廊道那头,薛承义就走了过来。   虽然这人好玩的时候不多,但好在不是一个人了,张凤起就笑着唤了一声:“承义哥哥,可是要启程了?”一路上虽是夜宿在各官的府邸中,又吃又拿,但并不久留,日白就赶路,谁也不敢耽误文昌女帝的圣命。   薛承义的脸色原不是太好,但见着张凤起笑的灿烂,心里的异样就散了几分。他尽量心平气和的引荐身后的襄阳郡守马夫人,和她的庶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的排版会比较好点么? ☆、长安行     等张凤起一家真的进京时,已近十一月。   大周的京城长安,此时已有初冬景象。宫娥将几扇紫檀木映玻璃的槅扇打开,外头的晨光就照了进来,入冬了的京城,早晨的光都透着寒气。   连汤臣脸上也透着寒气,他生的寡白,面有蓄须,此时他穿着一身朱色官服跪在正厅。   上座的文昌女帝,她年有七十 ,看上去却丝毫不显,生的白皙丰满,丹凤眼狭长。她有个嘟嘟的双下巴,并不觉累赘,分外生了一种媚态。文昌女帝并没看下面跪着的汤臣,而是专注梨花台几上的棋局,手中黑子悬而不落。   汤臣倒是忍得,但和文昌女帝对弈的何昌安却不耐,斜眉嗔道:“陛下,你想了这样久,怎么还不落子。我不比五郎,陛下不必认真也能稳占上风的。”   “六郎这急性子可下不了好棋。”文昌女帝笑了,轻轻拍了拍何昌安的手,语气虽然宠溺,但手中的棋子却没有随意落下。   何昌安轻哼一声,偏他生的十分俊美,这姿态就让人无法讨厌起来。文昌女帝看他就如同看一只宠爱极了的猫咪,便是别扭也比作了撒娇。   文昌女帝同何昌安下完了一局后,女帝似乎才想起汤臣这个人,她朝何昌安看了一眼,何昌安就拂袖起身:“六郎告退。”   女帝挑眉问道:“姚崇、周茂这些人又什么动静?”   姚崇是当朝宰相,而周茂则是右羽林大将军,一文一武,皆为朝中要职。   “回陛下,姚相一系近来似乎和薛尚书、赵将军交往甚密,不知是否有所图谋。而周大将军寿辰时,满朝官宦皆往前贺,尤以魏王出手不凡,贺礼价值千金。”   汤臣身为侍御史,实为女帝麾下酷吏,专司罗织人罪。而这一年来,汤臣的主要职责就是派人监视着姚崇、周茂一系的一举一动,将之汇报给文昌女帝。   女帝并没追问下去,只转而缓缓而问:“我卧病这些日子,芮亲王和魏王最近可好?”   汤臣目中光色一闪,冷声道:“芮亲王和魏王违抗陛下圣命,竟敢派遣刺客行刺沅陵王,其罪不赦。微臣恳请陛下小惩大诫,以免二王有不臣之心。”   女帝轻笑,微凉的眸子却丝毫没有笑意,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朕不过是病了,一个个都等不及了。一个是朕的好儿子,一个是朕的好侄儿。”说着,她的脸色又趋于平静,淡淡吩咐:“你小施惩戒吧,总得让他们知道,朕还活着呢。”   “是,陛下。”汤臣声音中隐含喜色。   文昌女帝将汤臣打发走,胸中的绞痛已难以忍耐,掩嘴一瞧,竟有血色。她狠咳了数声,抬手就将案几上的汝窑瓷杯扫落在地,“快将我的金丹拿来。”   马义生的很漂亮,白净面庞嫣红脸颊,桃眸微睐,才十六,正是好年纪。他因着这脸在郡守府常被人拿来取笑,说他像个女人,像个戏子。郡守马老爷也不喜欢这个过分漂亮的儿子,所以马夫人要送他去作沅陵王郡主陪读的时候,还颇觉一颗废棋用到了点子上。   马夫人性子厉害,待庶出子女动辄打骂。   马义摸了摸腿上的污紫,想了想,去到哪里也比待在马府做个名不副实的少爷强。他听闻京中那些公主、郡主,最是喜新厌旧,他这样姿色的,只怕过几年也腻了。再借着旧情谋个一官半职,他总不至于和他姨娘一样,要一辈子看人脸色。   便是看脸色,那看郡主的脸色也比看马府人的脸色高级。何况,那郡主年轻貌美,他也不算吃亏。   有了这分心思,马义索性就放下本就没多少的男性架子,一门心思讨好起那郡主。   远远的看着张凤起屋里服侍的丫鬟们来了,马义便迎了上去,殷勤的笑:“几位姐姐,我来帮你们,这东西怪沉的。”说着,他便自然的抱过一个丫鬟手里的被褥。   那几个丫鬟见了,嘻嘻笑着:“怎敢劳烦公子,郡主不是交代了让公子好生在别居里休息么,怎么还来做这粗话?”   马义目光一沉,他明明看得出当日在襄阳时,张凤起看着他的目光并不讨厌,甚至还带着喜欢。但是,回到京中陛下新赐的沅陵王府时,张凤起却将他远远的安排到了别居里。   “身为郡主的陪读,怎么能总闲着,能帮几位姐姐一手也是好的。”马义微微一笑。   丫鬟们虽有心取笑,但都是豆蔻年华的女孩,见了马义这样翩翩公子的笑容,反而不忍再调侃了,都笑着引着马义进去。   只是进了怡然居,马义却没见着张凤起,面上虽没现出失落,却在丫鬟口中听到:“今儿是庙会,听说郡主和薛公子一早便出去了,难不成是逛庙会去了……”   “肯定是了,郡主和薛公子素来感情好……”另一丫鬟暧昧一笑,将一床褥子铺到床下。   马义心中冷哼一声,这薛承义不过是比自己早来一步罢了,模样也不如他好,性情又温吞,真不知怎么入了郡主的眼。   大周的京城长安,入夜后仍十分繁华,四通八达的大道与密如蛛网的小巷交织着。街上是无数的香车宝马,穿流不息。在通衢大道与小街曲巷上,矗立的是画栋飞檐的华美建筑,   在此之前,隐居在乡间十三年的张凤起并没见识过古代的繁华。   张凤起之所以愿意出来逛逛,只是觉得薛承义回到了长安的这几日很有些不对劲,总蔫蔫的,如霜打的茄子。原来她以为薛承义是近乡情更怯,但薛川来拜府时,薛承义也没有要跟着回去一趟的意思,便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了。   今朝张凤起不过说了句长安城有些什么好玩的,见薛承义便格外多说几句,便想着他必然是闷了。也罢,索性初来乍到,情势还待慢慢熟悉,也不急于一时。不妨就陪自己的陪读散散心,也当是熟悉京中风物。   两人在人群中走着,周围人们的笑声、小买卖的吆喝声、阵阵的食物香气飘来,张凤起很有些被感染,满满的人气,在薛承义这长安人的引领下,她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什么都要看看,什么都要把玩。   这个决定似乎是对的,张凤起和薛承义在城里从早逛到入夜,薛承义脸上的神色终于又轻快起来。虽然张凤起不愿承认,比起薛承义蔫蔫的时候,她更愿意看到他带笑或腼腆的时候。   “郡主,你看那儿许多人,不知是做什么。”薛承义忽然转过头,张凤起顺着看了过去,前面街边的确围着一圈人,时不时传来叫好声。   “想知道就进去看。”张凤起拉着薛承义就钻着挤了进去,这才看见,原来是比射箭。   不同的靶子放在前头,五文钱三箭,就像现在游乐园的打枪一样,射中有奖。所奖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不外是些瓷瓶,笔洗,首饰,香炉什么的。   一群人射得起劲,张凤起也笑眯眯的瞧着热闹,也有射中些小奖的,更多的是射飞了,甚至还有扭了手腕儿的,她不禁哈哈笑了出来。   薛承义难得看她笑得如此开怀,不觉看入了神,还是身侧一位壮汉推了他一把,“公子不射便腾点地给咱们。”   薛承义微窘的让开道,那壮汉便拉开弓一射,架势倒十足,却射出了环外。壮汉不服,又连射数箭,但没一箭进环。围观群众顿时哄笑,端的是银样镴枪头。   张凤起笑的最是起劲,那壮汉恼羞成怒,转身就冲张凤起扬起手:“小娘们笑个屁!”   薛承义一惊,忙要上前帮手,但壮汉的手却已经被人一掌按住,壮汉看去,急道:“你又是谁?”   但这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跑来了足足五个身材结实的男人,一看便是练家子的护卫模样。他们也不答话,只看向张凤起。   “是家里下人,以为你要对我不利。”张凤起微微一笑,一摆手,那些人就退了下去。   这些“下人”原本是赵浪安排给张沅的影卫,但是文昌女帝已经为他安排了一队影卫,便用不着这些人了。倒不是说影卫就一定安全,而是如果有了影卫,再用其他人,就等于是砸女帝的脸了。如此,倒便宜了张凤起,要了几个“下人”来。   壮汉虽然鲁莽但还不傻,见那人来去无踪,就知道眼前这小丫头来历不小,不由出了一脑门汗,忙就脚底抹油跑了。   这人倒识相,张凤起眉头一挑,见薛承义还愣着,指着靶子道:“你要不要射一支?”   薛承义有几分世家公子的矜持,原不想当众表演,但想到刚刚张凤起如此嘲笑箭术低劣的人,又觉不能示弱。   “嗖嗖”三箭射出,两中红心,都算成绩不凡。薛承义颇为满意,久不拿弓箭还以为生疏了。   他朝张凤起浅浅一笑,带着几分得意,眉角的红痣格外引人注目,有如揉入朱砂的画纸,一道道涟漪微微漾开。   张凤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下意识赞道:“好。”   薛承义将赢得的那枚朱钗举起,张凤起十分配合的侧过头,他便有些羞赧的替她簪入发内。又以为张凤起赞起自己箭术好,脸一红,道:“郡主,你若是想学,我回头教你可好?”   张凤起歪过头,多学一门技艺总不是坏处,答道:“好。”    ☆、被救人     入夜后的长安渐渐起了风,觉着凉,张凤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薛承义瞧见张凤起的披风领子松开了,冷风灌进她的颈项,便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给她系紧,“郡主,夜深风冷,我们回去吧?”   张凤起点点头,是有点冷了。   也的确有些晚了,之前还游人如织的街巷里此时已经有些萧条来,有些摊贩已经在收拾起东西来,不少店面也打了烊,只有各式灯笼依旧光色朦胧,照亮这长安的夜。   只是静谧的街巷未能维持过久,忽然被一阵喧嚣打断,转眼间,街上的人都已经仓惶避走。   张凤起一眼看去,一列骑着棕色马匹的武夫们涌了过来,前方不知是谁家的车驾被掀翻,马车里摔出两个华服公子。那些武夫训练有素,虽然腰间有刀,但个个只挥舞着一根长棍,直冲那个摔的一身狼狈的两个公子挥去。   两个公子的家卫也涌了过来,但谁也不是武夫的对手,何况高头大马迎头踩踏过来,家卫很快被打趴在地,呜呼声一片。   有大胆百姓躲在摊子下偷看,解气的吐了唾沫:“魏王府的人也有被收拾的一天,真是老天有眼!”   张凤起这才看到那被毁马车的徽记,马车里是魏王文家的人。竟然有人敢在大街上收拾文家的人,她看的十分兴起,忍不住上前想看清楚些。   薛承义却以为她要路见不平,急忙拦住,低声劝道:“郡主,惹不得,这些人是刑部的,瞧那架势,不是奉汤臣之命,便是奉徐回之命。”   张凤起挑眉,汤臣、徐回两人的名字她当然如雷贯耳,这可是大周朝第一酷吏,最得文昌女帝信任。别说当街打人、拿马踩人,便是当街杀人,那也是秉公执法,雷厉风行。   这时仆从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上前,薛承义刚要扶张凤起上车,却被一个黑影抢先一步。薛承义急忙跳上马车撩起帘子,马车里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脏兮兮,身上也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这衣服明明是外头那些魏王府家卫穿着的那样!   “你是外头的家丁?”张凤起进了马车,看见这么个脏兮兮的人坐脏了塌子,皱起眉问。   那少年擦了擦脸,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双桃花双目,既有着慑魂的凌厉,但更多的却是孩童一般的活泼,不似十余岁少年。   张凤起眯起眼,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看。他无疑是个俊美的少年,睫毛直直的扑撒开来,浓密而长。虽然事过了一年多,但她还是能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在山坡下说要拉着她见官的少年。他当时和那萧崇伯如此亲近,绝不可能是家卫。   果然,那少年不慌不忙的掏出一枚玉佩,上书魏,咧嘴一笑:“我晓得你们是沅陵王府的,我是魏王府三公子文延乐。”   张凤起这马车都是上好的青花呢纹装饰,全黑骏马马鬃飞扬,丰姿俊秀,连车檐所悬鎏金叮当都刻了沅陵王府的徽记。上得了台面的人家的马车上都有徽记,认出是沅陵王府并不稀奇。   文延乐毫不掩饰的在张凤起身上梭视了一巡,薛承义心生不悦,冷声道:“既然文三公子知道这是沅陵王府的车驾,为何不请自来?”   文延乐深深看了张凤起一眼,笑道:“瞧这年纪,这是一定是沅陵王府的郡主吧,郡主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吧?”   都认出人了,张凤起微微一笑,坐到了马车一侧,道:“承义哥哥,让马夫赶车吧。”   “郡主……”薛承义脸色一沉,压下不满,却并没违逆,朝外招呼了一声,马车便飞驰起来。   “郡主瞧着有几分眼熟,不知是否有过一面之缘?”文延乐一眨不眨的望向了张凤起。   张凤起伪装茫然:“未有印象。”也不给他追问的机会,转而问道:“文三公子习惯穿着下人的衣服钻陌生人的马车?”   文延乐听闻此言,却是笑了:“怎么,郡主担心被我连累,要吃刑部的苦头?”   张凤起摇头,看了看他身上的脏衣,淡淡一笑,低声说道:“文三公子好手腕,能从刑部的人手里逃脱,既能想到这法子,怎么不管管刚刚你那两位兄弟?”   “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文延乐答的理所当然,也不觉惭愧。   “也是。”张凤起想了想,认真的说。如果她是文延乐,应该也不会管那两人死活。   “你倒是个有趣的。”文延乐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兴奋,忽然拉起张凤起的手:“你叫什么名?”   “公子自重!”薛承义见他如此轻狂,终于忍耐不住,上前想拍开文延乐的手,不料却反被他一手绕开,张凤起的手仍好好的被文延乐握在手里。   薛承义气红了脸,是他轻敌,没想到这文延乐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居然也是练家子。   张凤起觉得文延乐太激动,激动不是容易掌控的东西。于是,她的手像一条鱼一样,很灵活的从文延乐那掌握中抽了出来,“我叫郡主。”   薛承义将帕子掏出来,张凤起自然的将手递了过去,放心的让他擦拭。   文延乐也不恼,转头看了看薛承义,又看向张凤起道,正要说什么,外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文延乐的脸色微变,忽然起身撩起马车的帘子,就跳了出去。   马车驾驶的速度可不慢,但文延乐却跳的轻巧,只顺势退了几步就站稳落地。   好功夫,张凤起收回目光。   文延乐跳下马车,就如鬼魅一般的隐入小巷子中,一黑衣人上前行礼:“公子……”   “你怎么不再慢点?”文延乐挥手就是一巴掌,黑衣人的面罩就有了一丝湿痕。   黑衣人忙跪下请罪:“公子恕罪,实在是汤臣的人多势众,咱们无法硬敌,这才跟丢了公子,没能护得公子出得秦楼。”   文延乐脸色阴沉,道:“罢了,幸亏我避过众人耳目。我大哥现在如何了?”   “刑部的人打断了世子和那小倌的腿,并没怀疑伤错了人。”黑衣人顿了一顿,接着道:“属下刚刚趁乱给世子补了一棍,确定没气了。”   文延乐点点头,道:“备马去萧府。”   汤臣是条疯狗,他还不想被咬,要避避风头了。   张凤起和薛承义踩着夜风回了沅陵王府,却迎头撞见了略有醉意的张司棠。他正被几个小厮搀着,他年约双十,一身朱红夹暗金绸纹直缀长袍,金冠玉带,五官俊朗,周身都是傲气。   这人是张凤起的嫡亲大哥,但并不好相与。她原想绕过去,却被张司棠叫住。   “大哥,你回来了。”张凤起挂起笑,笑容一贯温和宜人。   张司棠看了看张凤起,又看了看她身后俊俏的少年薛承义,皱起眉板着脸:“你身为郡主,岂能这么晚还跟男子在外头胡混?小小年纪就随身带着这么个玩意儿,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张凤起不悦,她就是因为身为郡主,所以才能如此。也正因为她是郡主,所以名声要不要也没什么所谓。她感觉张司棠有些给脸不要脸,所以半笑半怒,神情像那水波一样,很不稳定。   张司棠却不知收敛,反而走上前,一手就捏住了薛承义的下巴,仗着身量比薛承义高,居高临下的道:“小小年纪就长的一副狐媚样子,跟那“二何”一般,妖言惑主……”   张凤起一听这话扯上了“二何”,脸上立刻就不是颜色了,一脚踢到一个小厮腿上,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没见世子醉酒胡言了么,还不扶下去歇了!”   小厮也听出这话里不对头,惊骇着就掩住了张司棠的嘴,也不管他拳打脚踢,几个人硬扶着走了。   张凤起眼见那祸星走了,这才转身,看见薛承义面颊的手指印,不由抬手摸了摸。她微微眯起眼睛,月光下的薛承义朦上了一层柔光,十分柔和,连手感都很柔软。   薛承义脸色晦暗:“郡主,世子似乎不喜欢我。”   张凤起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干燥泛白的嘴唇,随即言简意赅的说道:“不,他不喜欢的是我。”   甚至也不是她,而是宫中主位上坐着的人,以及那人身边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努力在日更,求鼓励。。。。 ☆、兄与妹     萧崇伯对于文延乐的深夜造访,并不显得吃惊,但看到他一身下人的衣服,还是不免皱眉。   文延乐露齿一笑,道:“表哥,这么晚还没就寝啊。”   兰陵萧氏是世家大族,萧崇伯这支更是姐妹众多,有个把姐妹嫁入文家并不稀奇。但文延乐的亲娘说到底也是他亲姐姐,这个表弟也素来和他亲近。人心总归是肉长的,他虽然不悦,还是少不了关心一句:“延乐,这又是惹了什么祸,竟连家都不敢回了?”   “说来话长。”文延乐依旧是笑,道:“对了,前些日子我娘还说呢,表哥也是双十的人了,也该娶妻生子了。若是表哥看上哪位姑娘,只管和我娘招呼一声,魏王妃保媒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萧崇伯脸色微沉,并不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忽然道:“哪敢奢望魏王妃保媒,这次魏王可真下了狠手,若不是在冀州营得了援手,只怕我可没法子活着去到房州了。”   话锋一转,他冷哼一声道:“你这好表弟可想着要为我这表哥收尸了?”   文延乐见他眼神不善,却无惧意,反而义愤的大拍桌子,骂道:“我爹真是老糊涂了!听信大哥谗言,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乱搅合个什么劲,指不定哪个渔夫得利呢。这下好,差点没把表哥的命搭进去。”   说罢,他又嘻嘻笑了,拉着萧崇伯左看右看,道:“幸好表哥没事,不然我于心何安。”   萧崇伯并不同他争辩,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两年下来,越发看不明白这个表弟了。   文延乐见他神色不明,以为他仍心存顾虑,于是冷笑一声,道:“表哥放心,我爹是个老糊涂,人说什么他信什么。索性他也老了,耽误不了多久的事。至于我这爱瞎出馊主意的大哥,这会子也没了,权当是帮表哥报一箭之仇。”   萧崇伯脸色一变,道:“魏王世子没了,这是何意?”今朝朝堂上还那人还生龙活虎的上奏女帝说自古无传位异姓异宗的道理……也是陈词滥调了,生怕人不知道只有他魏王府才和女帝是同姓同宗。   文延乐似笑非笑:“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想来是之前行刺之事被捅到了陛下那里,汤臣便奉旨来给个教训。不想,大哥受不住那几棍子,竟然说没就没了。”   萧崇伯是个聪明人,将文延乐这支离破碎的话联系起来,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他脸色显得有些阴暗:“按说只是教训,汤臣虽然凶狠,但素来听命行事,不致要打死世子。倒是你,今晚穿着这下人衣服,反而逃过一劫?”   文延乐嘿嘿一笑,反问道:“难不成,表哥希望横死街头那个是我?”   “自然不是。”萧崇伯皱眉,他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也明白,要在文延乐身上找出点什么痕迹,却是难的很。   到底是自家兄弟,虽知事情并不简单,但萧崇伯还不忍将他抽丝剥茧,只劝:“不管你和他多大恩怨,如今死者为大,勿要再嘻嘻哈哈。”   文延乐翘起唇角,他素来知道这个表哥虽然不乏精敏,但底子里却受圣人之学荼毒极深。他虽对这些礼义仁孝不以为然,但还是含糊的称了一声是。   张司棠次日从醉梦里醒来,并没有忘了昨晚的事,不免将身边小厮一顿好打。   这欺主的东西!   不过回想起来,张司棠却没忘了张凤起的份。这没大没小的,又叫爹娘给惯着,不给点教训,以后岂不是要骑到他头上去。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张司棠也清楚知道父母尤为疼惜这自幼长在身边的妹妹。他虽然是他们的嫡亲儿子,但真论起感情来,说不定他还不及张凤起呢。   要想教训张凤起,只怕张沅和夏氏是要第一个不答应的。何况也的确没什么好理由,虽然张司棠不愿承认,但事实上,养几个面首对这公主、郡主而言根本称不上罪过,这习气在大周朝上层贵女中蔚然成风。   谁叫连皇帝都是女的,皇帝尚且养着一串面首,谁又敢说一个错字?只怕汤臣、徐回之流当晚就能了解这人性命,张司棠恨恨的想。   小厮一进来,就见张司棠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壮着胆禀道:“世子,下面的人来报,说京郊河的画舫都叫恒国公包下了,说要为老太君贺寿……”   说着说着,他见张司棠脸色铁青但并没言语,小厮便咬牙接着说:“原来世子下了帖子的好些公子,都遣人来说今晚不能来贺世子升迁之喜了,各有因由……世子,您瞧今晚是不是……”   恒国公是何昌平的封号,他和何昌安是堂兄弟,并称为“二何”。   “什么各有因由,不过是急着捧那老太婆的臭脚罢了!”张司棠两怒凑一怒,越发怒不可遏,顺手就将酸枝木书桌上的官印砸了下去。   小厮大急,忙慌着去捡,道:“我的好世子,您何苦拿这宝贝撒气,便要打骂拿小的们来便是!”   张司棠心中一团怒火,骂道:“还理这东西作甚,世风日下,连那几个男娼都骑到我这皇室正统身上了!”   “世子!”小厮脸色煞白,下意识看书房内的门窗是否掩好,若这话传了半句出去……小厮是自幼跟着张司棠的,不忍见他自寻死路,走道近前,近乎哀求的劝道:“世子,眼下只能忍着啊,“二何”圣眷正浓,您何苦这时候说这些掉脑袋的话!”   “我不服,我身为皇孙,竟然要为两个男娼执鞭辔,颜面何存!”张司棠怒目圆瞪。   小厮明白他心结在此,苦口婆心道:“世子委屈,但若不忍辱负重,若被汤臣、徐回之流寻了差错,只怕要万劫不复。眼看着王爷回京,将再继大统,还请世子为着大局,再忍耐一段时日。”   张司棠只是短暂的平静下来,虽然张凤起只是起了个头,但张司棠却也把账算到了她的头上。   一连多日,对张凤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碍着张沅和夏氏待张凤起呵护有加,只怕张司棠早就要训妹了。   养心殿里的文昌女帝也显得有些暴躁,胸中积郁,一咳便见红。   女帝一脸阴霾,沉声问:“你瞧着,这是要如何了?”   殿内就只有太医刘征一人,闻言他惶恐而跪,慌道:“陛下……陛下福泽厚重,定然还有救治的法子……”   “何必说这些没用的,朕自己的身体还不晓得么。想来,也是没多少时日了。”女帝冷哼,眼底寒气四射,看来,她也得尽快准备了。   “陛下!”刘征大惊,惶急之下拉着女帝的袍子,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万不可失了斗志啊,总归是有法子的!”   女帝心中烦躁的很,又听得刘征聒噪,一脚将之踢开,正要服下一颗金丹,却被刘征拦下,他苦口婆心:“陛下,镇国公主奉上的金丹药力十分霸道,您现在的身子,万不可过量,是要伤身子的。”   “伤不伤也是如此了,难不成还真躺在床上调理个一年半载?”女帝嘴唇勾出一个奇妙的弧度,笑得讽刺:“如此一来,也怕谁也等不及让朕从床上起不来了。”   刘征还待要劝,却听宫人在外禀告,汤臣听宣已至。如此,刘征也只好先行退了出去。   女帝一见着汤臣,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将他踢翻在地。汤臣也是身手不凡的武状元出身,但此时却不敢不倒。   “枉朕如此信任你,竟不知你如此不会做事!”女帝目光如刀,斥道:“不过是要你小施惩戒,谁要你对世子动手?你倒好,不仅动手,还在大街上将魏王世子给乱棍打死。姑且不论那是我亲侄孙,就是我真是要人性命,找徐回动手岂不便宜?悄悄的没了,也省得让整个长安城看戏,平白辱朕声誉。”   汤臣也十分委屈,他一向谨遵圣命,不敢有违。虽然他一向和文家不对付,但也不敢真对那个世子下杀手,随便挑个不中用的嫡子教训就够了。女帝都说了,那是她亲侄孙呢,他哪有那豹子胆。谁又那豹子胆,分明是有古怪……汤臣正要声辩几句,却叫女帝一句话打断。   “你告诉朕,你这么做,究竟是谁授意?”女帝忽然笑问,但声音却阴冷。文家若只是死了个儿子也罢了,偏这个还是世子,还是个力挺文家为尊的先锋斗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少不得有哪些心生反意的人暗中动作。   汤臣原就生的寡白,此时更是面无人色。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哪还顾得上声辩,连连跪下告罪:“陛下息怒,绝无此事,微臣一片赤胆忠心,绝无暗中勾结之事!”   女帝脸色莫辩,只淡淡道:“朕还是很信任爱卿的,也罢,便让徐爱卿来彻查此事,为爱卿洗刷冤屈。”   徐爱卿自然是指的徐回,他和徐回同为酷吏,虽然都是帮女帝剪除异己,他在明,徐回却在暗。所以他汤臣的名字还在他之前,但同僚数年,汤臣深知徐回的手段……   只稍微一想,汤臣就软倒在地。   “来人,拖汤臣下去。”女帝面无表情。   不知是张司棠运气好,还是张凤起运气差,文昌女帝忽然将张沅和夏氏召进了宫中。说是多年不见,要叙母子之情。   张司棠并不理会这由头是真是假,他逮着机会便将张凤起叫去训斥,顺带罚跪宗祠。   张凤起没想到这张司棠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记仇,心胸狭窄,心里就有了计较。但她并不打算马上计较,毕竟现在局势来说,她占下风。   没了张沅和夏氏的庇护,单凭个人来说,张凤起是幼,而张司棠是长兄,光这一点,他要折腾她就顺手的很。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张凤起很不悦,但她却不急。   “魏王府死的是世子,芮王府没死人,只有二公子被打折了腿,要不了命。”影卫胡四声音没什么起伏的汇报着。   张凤起抄经的手一停,问:“魏王府只死了一个?”   胡四点头称是,又补充道:“死了一个世子,还有一个随行小倌被打断了腿。”   张凤起皱眉,接着问:“那芮王府的二公子是个什么来头?”   胡四沉吟:“芮王府二公子虽是嫡出,但一向不理事,沉湎酒色财气,是个一般的纨绔。”   这倒和那个文三公子很像。而文家一个打死,张家一个打残,只不过一个打对了,一个打错了。当汤臣这等酷吏轻易不会办砸事情,不然也不会位居酷吏之首。那么就是有心人有意如此了。   张凤起挑眉,笑容就有些晦暗不明。   胡四虽不明所以,却不发问,只继续汇报:“王爷王妃入宫后,魏王、周大将军下边的人交往略显频密,镇国公主也时常进宫,多是献丹。泰安公主则是送了个和尚进宫,说是为陛下祈福。芮王府的二公子遭打后,至今很是安静。姚相门下的官员似有意和王爷近臣示好,多有交游……”   张凤起一一听完,又一一计较,方打发了胡四。   不知不觉,张凤起又抄了半天的佛经,撑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   但她的力道不对,怎么也揉不到好处。这时,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盖了过来,轻柔的按捏起她的肩膀来。   “承义哥哥。”张凤起笑了,拉过肩上的手,回头看见的却不是薛承义,而是马义。   马义见张凤起拉住了自己,便忽略了她叫的名字,目光闪烁的也将手反握过去。   “是你啊,承义哥哥呢?”张凤起笑了笑,并没收回手,而是打量了马义一眼。他穿着一身一身月白中衣外罩着一件宝蓝色领口绣比甲,身材削瘦修长,白皙的脸上微微有着红晕,的确生的养眼。   马义见张凤起眼中有赞赏,心里就有几分得意,答道:“薛公子被世子请去书房了,世子说手头少了人用。”   他顿了一顿,低声接着道:“世子还说……郡主这些日子都待在宗祠里抄经书,也用不上薛公子。”   张凤起皱眉,自然明白张司棠只是想折腾她,但随意用她的人,拿她的人当下人,却是过了。她心里不高兴,不动声色的抽回手。   “我怕郡主一个人在祠堂辛苦,便想着来帮郡主解解乏……”马义意识到张凤起的情绪变化,讨好道:“郡主,您累了吧,我帮您来抄经书吧。”   张凤起不置可否,握住了他拿笔的手,吩咐道:“你去告诉世子,就说我病了。”   要说张凤起病了,张司棠却是怎么也不信的,毫不理会。   但张司棠糊涂,他的贴身小厮却不糊涂,苦口婆心的劝:“世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爷王妃素来疼宠郡主,若是他们一进宫郡主就病了,又知道您惩戒了她,还不知道怎么想您呢!”   “谁信她真有病,穷乡僻壤里长大的,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跪了祠堂抄了佛经居然就病了?”张司棠目中光色一闪,带着些鄙夷的道。   小厮急道:“王爷,问题不在郡主是否真有病,而在王爷王妃信不信郡主有病啊。”   张司棠脸色一沉,张沅和夏氏宠爱张凤起,哪有不信的。   他心里顿时烦躁,脸上一片暴躁戾气,将外头举了几个时辰水盆的薛承义叫了进来,看着他那张俊脸就想到那“二何”来,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   薛承义胸口吃痛,但一想到刚刚听到的,就也顾不得痛了,急急跪在地上求道:“世子,您拿我出气归出气,还请世子看在王爷王妃的面上,为郡主延医请治。”   张司棠冷哼一声,蹲□掐着他的脸,“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本世子怎么做还需要你这下贱坯子教?你也配?”说完,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光。   薛承义半边面颊上浮出了通红的五指浮雕,可见他那脸皮是相当之嫩。   他虽然只是不受宠的世家公子,虽然是温吞性格,虽然被送作陪读,但郡主也从未苛待过他,何尝受过这般侮辱。血气上涌,他差点就想冲上去和张司棠打起来。   但是,薛承义一想到张凤起正病在床上无人问津,这口血气只得强压了下去。张凤起这一年来从未生病过,他听说平时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起来反而一发不可收拾。   薛承义咬紧牙关,不发一语,哪怕心里恨得发狠,却也只盼张司棠拿他出气后能想一想张凤起是他的亲妹妹。   但张司棠犹不解气,抓着薛承义好一顿折磨,这才感觉连日受的气有了着落。所以当马义第三次来报时,张司棠终于让大夫去诊治了。   书房里一片狼藉,薛承义脸被扇的五官难辨,一身鞭痕,衣不蔽体,湿达达的满是盐水,他早已痛晕过去。   小厮看得直摇头,世子平时都控制得住,但一涉及到“二何”,他就会勃然大怒。之前两个小厮因着和何昌安有几分相像,就被张司棠鞭笞致死,尸身都被抛去喂狗。   这次却是郡主的人,好在还留着一条命,希望郡主念在兄妹之情,不要因此结仇了才好,小厮心里默念着。   大夫是第二天才去看张凤起的,张司棠也去,他倒想看看自己的好妹妹患的是什么娇贵病。   张凤起连演戏都不耐烦,她也算明白了,这张司棠和她一样,心里并没有什么兄妹情谊。不然也不会这时候才带着大夫来了,而且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仿佛张凤起要是生不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病来,就要她好看。   张凤起无奈,她原来是想好好和这个大哥暂时维持和谐关系的,但目前看来,一个人再徒劳也是无益的。   思及此,张凤起笑了,直接问道:“大哥,我的承义哥哥呢?”   张司棠一听就变了脸色,死瞪着她。张凤起却不给他开口训斥的机会,道:“你将他还来,我的病就好了。若看不到他,爹娘回来,我也还病者。爹娘问起,我便说,这是大哥照顾的好。”   说完,张凤起笑眯眯的看着张司棠,“大哥,你说如何?”   “你敢!”张司棠听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乡下小丫头威胁,气得扬手一挥,却被张凤起一手扣住。   “大哥生怕爹娘看不到我被大哥照顾的很好么?”张凤起挑眉,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道:“大哥仁名在外,若是有罔顾孝悌的名声穿出去,大哥岂不白白经营这许多年。”   张司棠在外有好名声,其人又喜爱结交,最重脸面名声。按说他的身份微妙,废帝的废太子,本不应该有人敢凑近才对。不过,这十三年来,虽然张沅被废,但爵位却没有被削,女帝也并没有为难张司棠这么个小卒,好吃好喝的养在王府里。   时间一长,就难免不被人认为是女帝还念着子孙情,祖传孙位也未可知。渐渐就有趋炎附势之辈围绕过来,张司棠身边又无聪明人点拨,难免不为此沾沾自喜,愈发做出一副礼义仁孝的贤人模样。   所以一听到张凤起要毁他脸面,张司棠脸顿时青了又红。   他先是想到自己被当着屋里这么多人落了面子,心里恼怒异常,但听了后文,却发作不得,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道:“就为这么一个男娼,你就丝毫不顾兄妹之情了?”   张凤起摇摇头,一字一句道:“非是为着谁,而是大哥这次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3W了~\(≧▽≦)/~啦啦啦 ☆、亲敷药     “承义,承义。”   脸被拍了几下,但薛承义的脸已经麻木了,分辨不出轻重,意识却清醒起来。他缓缓睁开眼,影像从模糊到清晰,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身材颀长,五官生的斯文,气质却十分凌厉。   “舅、舅舅?”薛承义一惊,又环顾了一周,这还是张司棠的书房,“你怎么在这里?”   “我再不来,怕只能来给你收尸了。”男子斜眉,面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你说,怎么有好好的世家公子做成了你这狼狈样?”   薛承义不由羞愤,低了头,身上已经被鞭子抽的没一寸完好的皮肤,伴随盐水入内那丝丝入扣的疼痛。他性子虽温和,但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却露出倔强的一面:“我不记得我有吹口笛。”   男子脸色微变,忽然问道:“我知道你轻易不会求我。但一年前,为什么在王家村吹了口笛后,影卫等了你一晚,你却没出现?”   薛承义脸上忽然一热,若不是这副面孔早被张司棠扇肿,只怕就要被人看出端倪来。他记得,他的确吹了口笛,他没想过竟然真会被薛川当成礼物送人。但是,他也没想到自己那晚会风寒发热,更没想到是张凤起用体温帮他降温才消热。   男子见他一言不发,轻哼一声,俯身将薛承义一把扶起,他力道十分强劲,薛承义四肢麻木只能任其下手,“舅舅,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带你走,难不成你还留着?”   男子微蹙起长眉,见薛承义脸上果然有不豫之色,不禁嗤笑:“别怪我这做舅舅的没告诉你,这张司棠在“二何”手里吃过大苦头,平生最恨男娼和“二何”。而我的好侄儿,你万不该和何昌安有五分相似,而且还是他亲妹妹的枕边人。两样你都占齐了,你还留着是想让张司棠怎么处置你?”   薛承义心中一沉,知道他从无虚言,但却不忍这么一走了之。   张凤起还病着呢,若是他这么走了,只怕更要激怒张司棠。那个人对自己的妹妹可没有什么情分,何况他此时走,这府里也只有张凤起一个人了。   思及此,他心里就一阵异样,似乎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半晌,才开口道:“我还不能走,若我真要走,自会吹口笛。”   “随你,你要做女人的玩意儿,也随你。”男子目中光色一闪,却仍是隐忍不发,只一挥宽袖,带起一股凌厉气旋,薛承义便被放下,一只青色瓷瓶也应声落在了他身上:“不想那个女人看着你这副身子反胃,便好好擦药。”   “你别忘了,你不可能是她唯一一个。”说罢,男子便没了踪影。   张凤起万没想到张司棠出手这么重,看到几个小厮竟然是将薛承义抬进来的,她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   “郡主,你的病……”薛承义抬起头,想撑起身子,却被张凤起按住。   她乌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薛承义,听了这话,蹙了起来眉端,“我不称病,我大哥怎么知道我身边少不了你呢。”   薛承义松了一口气。   但张凤起一按住,才发现按在了鞭痕之上,她忙收回手,不过再一看就发现薛承义身上鞭痕密布,已无她下手之地。   欺人太甚。   小厮们见张凤起脸色阴沉,就心道不好,为首的小厮壮着胆道:“郡主,薛公子已经送到,那小的们便回去复命了。”   张凤起示意屋里丫鬟们将薛承义安置好,才走向那群小厮跟前,她怒极反笑,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   “大哥这么厚待我的人,那我也不能亏待他的人。”   薛承义生的不算最好看,但总归是好看的,尤其是眉头那颗红痣,张凤起尤其喜欢。就像奶油蛋糕上的樱桃,别有一番趣致可人。   但此时,薛承义原本白皙如玉的脸盘红肿得老高,连手指印都分辨不出来,别说是红痣,看得到的只有一道道难堪的痕迹,似无声宣告着羞辱。   少年的身量都不很高,而薛承义略显削瘦的身子又遍布了鞭痕,衣衫不整,就显得格外狼狈可怜。   “我只是皮肉伤……”薛承义见张凤起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有些难为情。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难看的很,于是想侧过身。   “大夫说虽然没伤筋动骨,但你年纪小,不可疏忽。”张凤起轻扶过他妄图侧过去的身体,道:“别乱动,我帮你上药。”   说完,她便小心的去撕开薛承义身上那些破烂的衣服,从外衣,中衣,再到内衫。   薛承义见身上光了大片,显得有些羞窘,低声道:“郡主何必亲自来……”   张凤起的手停在他的亵裤上,虽然他脸上表情因红肿莫辩,但听声音她也听得出薛承义的羞赧。   她一挑眉,唇际就显出玩味的一笑:“承义哥哥不让我来,难道是要外头伺候的丫鬟来?”说着就要起身,一副要叫人进来的模样。   “不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薛承义明显急了,一把拉住了张凤起,她则顺着这力道一俯身,刚好对着他的脸,两人的口鼻只有一指远。   薛承义只呼吸着就嗅到了她身上惯有体香……恍惚间,他就觉出不妥,忙松开了手。   张凤起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十分可爱,但也不忍这时候来拿他取笑,于是道:“承义哥哥若是觉得我伺候不来,我叫马义来就是了,他是手巧的。”   薛承义一听了这话,嘴里便低声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张凤起笑了,问道。   薛承义侧过头,不答。   张凤起微眯起眼,其实她听到了那句话,他说,他不喜欢马义。   她隐约知道为什么,却不想点破。但张凤起还是很喜欢薛承义的,他像一只绵羊,温暖柔软,不是很有存在感,但却让她舒服,让她放心。因为他总在这儿,而她也很需要这么一个人。   于是她并没有怪薛承义,也愿意体贴他一次,并没有真叫马义过来帮他除衫上药,而是亲自来。   薛承义见状,心里有些高兴,但张凤起脱下他亵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身子一僵。   “别动,这里伤口不少。”张凤起阻止他弓起身子的企图,一手就按在他的大腿根部,一手将冰凉的药膏涂到鞭痕上。   张凤起的手法并没有轻重,她惯不会伺候人,但却一贯做的认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张凤起似乎看到薛承义的脸更红肿了些。接着,她看到某处有些起伏。   她做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当然明白这点反应意味着什么。不禁失笑,这雏儿。   若是平常,张凤起一定会借机戏耍他一番,但现在他一身伤痕,就不是时候了。于是她放缓了上药的速度,但那处的起伏却没因此消停,反而更甚。   见薛承义咬紧牙关的模样,张凤起有些无奈,她懂得,这样子立着不解决,又刺激不到准头上,的确是难受的。   张凤起叹了气,好人做到底。她抬手一手就握住了那处,她的手指纤细混着药膏的清凉,顿时舒服的让薛承义倒抽了一口凉气。明明这是羞耻的,但薛承义张开嘴,在张凤起灵巧的套、弄下,他的拒绝却变成了□。   张凤起手法娴熟,考虑到伤口,她并不想他伤神,采取的是速战速决的法子。一只手揉弄,另一只手也抚住了他的双丸,轻轻划弄着。   除了在梦里,薛承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感到一阵酸麻从下向上蔓延开来,沿着脊柱一直走到了脑子里去,完全只想沉浸进去。   张凤起正想着要不要再快些,薛承义却毫无预兆的抽搐了一下,她便被热淋淋的射了一手白浊液体。   “郡主,我……”薛承义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张凤起却是略觉惊讶的笑了。抽出手来下了床,她先用铜盆里的水洗了手,然后回来坐在床边,俯身摸着薛承义的头发笑道:“快枪手。”   薛承义刚泄完,有些发热,有些迷糊的反问:“什么是快枪手?”   张凤起笑而不语,径自拿着药膏把他身上的其他伤处涂了。这次他身上倒是老实了,张凤起很快便涂完了。   待到张凤起走了,薛承义还在想着刚刚那一幕,还有那句快枪手。虽然他不明白这词,但他并不傻,很快便明白了些什么。   “很快么?”薛承义不禁自问,并没生气,而是有些紧张。   但是郡主怎么会知道这些粗鄙的东西呢,连帮他……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熟稔……薛承义不自觉沉了脸,不知怎的就想起白日里那句话来——“你不可能是她唯一一个。”   自娘亲过世后,薛承义就学会了忍,也十分沉得住气,性子更是温和如死水。但此时,他这死水却起了波澜。他忽地翻出那只青瓷瓶,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涂在自己身上的鞭痕上,一处也不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真有读者,看了请吱一声。。。。╭(╯3╰)╮ ☆、倍提防     男子从书房里府掠出,鱼一般的滑入夜色之中,在沅陵王府中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一处巷道里静静的停着一顶软轿,四个轿夫低头侍立。   “大人。”黑衣人屈膝行礼,见男子只身出来,似有吃惊:“大人,公子他……”   男子摆手,声音冷冷:“不必理会,他既然不识好歹。你们只小心看着,不出人命也罢了。”   黑衣人拱手称是。   男子轻哼一声,道:“他撑不了多久,迟早还得跟我走。”   黑衣人心知这关系复杂,不便插口,只禀道:“大人,文三公子仍在楚馆等候大人。”   男子目光微微一凛,“回府。”   那群小厮的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院子的丫鬟们到底手软,还是留了半条命。这些小厮打完便被发还给张司棠了。   张凤起听说,那厮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但到底没再来兴师问罪。   弄到要撕破脸,张凤起也很无奈。她并没想到要如此,她原是想和张司棠培养出一点情谊的,旁的也罢了,训斥她忍得,经书她抄得,但张司棠万不该当众砸她的脸面。   张凤起很生气。整个王府都知道薛承义是她的人,张司棠却动了,还打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张司棠既然砸她的脸,那她只好让他没脸。   张凤起合起手里的书,揉了揉额头,心里有些烦躁。估摸了时辰,便轻声道:“出来吧。”   内室中就冒出一个穿着普通衣衫的男子来,容貌凡凡,身材略显健壮。他朝张凤起一拜:“郡主金安。”   张凤起点点头,声音温和:“胡六,我大哥近来有什么动静?”   既撕破了脸,张凤起也就只好打起精神来,张司棠是那不管不顾的疯狗性子。为防被咬,她只好使了影卫盯住张司棠的行踪。   胡六眼底略有惊色,他和胡七是双生子,同为张凤起的影卫。连赵将军都无法完全分辨,但张凤起不过数次就能认出谁是谁,实在令他佩服。   但很快他便恢复神色,沉声道:“世子和往常一样在官场交游,不过世子很上心王爷的生辰,正着到处搜寻宝物和美姬。听说有人在滇西挖出了一块寿山石,天然成形有王爷名讳,世子十分欢喜,已经着人迎送来长安。”   张凤起轻笑一声,张沅的生辰还有两个月,张司棠准备的这么积极,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郡主,您是否也要开始准备贺礼了,可需要属下们置办?”胡六打量了一下张凤起的神色,试探道。   张凤起摇摇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穿来四年,尚在落难之际时,张沅的生辰她已经花费过心思,收益绝非现在张司棠一块寿山石、几个美女可比。若张司棠只晓得打感情牌,那她真是高估他了。   “回头写个单子于我,看是下面是哪些人在帮着大哥筹备贺礼。”   胡六虽不明所以,但影卫只需服从。   张凤起打发了胡六,便叫了马义来。   马义很有几分欣喜,和前些天一样,行礼后驾轻就熟的走到了张凤起的身后。他的手法下过心思练,轻重缓急,力道适中,一下一下的按压在张凤起的双肩上。   张凤起舒服的闭上眼,微微翘起唇角。这马义是个可人意的,模样自不必说,性子也十分灵醒。而且,手还很巧。   马义见了她这个反应,还挺自得,越发像个小手艺匠似的,又掐又捏。   张凤起忽然睁眼,开口问:“马义,你觉得待在我跟前如何?可委屈?”   马义大惊,腿不听使唤的就跪下来,舌头都有些捋不直:“郡、郡主,何出此言?我岂敢委屈……不,我岂会委屈,我一个郡守府的庶子,能服侍郡主已是福分。”   马义不知道郡主怎么会问起这样的话来,心里却十分害怕,不知是不是张凤起听了什么话,还是自己哪里出了岔错。他还在襄阳的时候,就没少听说那些失宠于公主们的人的下场。本就是个玩意儿,要怎么处置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马义脸色发白,强咬着嘴,眼泪扑簌落下来,满分委屈的看向张凤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凤起很是满意,她捏了捏马义的脸,泪还烫的很。她喜欢聪明人,这马义是个好苗子,不能浪费。   入了十二月后,长安的天便更冷了,清晨还下了场雪。   张凤起已经穿起了狐皮大氅,大氅下是一身月白色圆领胡服锦边袍衫。比起大周那女人味十足的小衫罗裙,她还是愿意穿胡服。好在大周民族混杂,越是上流人层越是异装为美。   薛承义此时正倚靠在软榻上小憩,张凤起走近了,他还不察觉。她把毡子搭在薛承义的身上,可能手无轻重,反而惊醒了他。   “郡主?”薛承义睁开眼,抬起头。   张凤起点了点头,道:“今儿感觉如何,大夫说你的伤好的极快。”   “是。”薛承义答道,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身上的鞭伤也迅速结了咖。舅舅给的那药的确不错。   他刚露出笑容,但看到张凤起身后跟着的马义,笑容就收敛了回去。他听说,这些日子都马义在张凤起跟前伺候。   张凤起未曾留意,伸手摸了摸薛承义的脸,滑的很,也的确没痕迹了。   薛承义拉下张凤起的手,温声道:“郡主的手的怎么这么凉,外头冷,可不是穿少了?”说着,他就扬起眉看了一眼马义。   张凤起失笑:“你忘了我生来便如此么,无论冬冷夏热,身上哪里都是冷的。”   薛承义一听,不自觉的想起什么,脸上有了红潮。   马义冷眼看着,只觉薛承义是有意在他面前打情骂俏,忍不住轻声提醒:“郡主,时辰差不多了,今儿镇国公主的家宴,迟了只怕不好。”   张凤起点点头,又叮嘱了薛承义几句,便和马义一起走了。   薛承义看着两人的背影,脸色一黯,心里涩涩的。他努力想下了榻,忍痛走了几步,刚露出喜色,却看到手腕处的鞭痕。伤扣这样难看,如何见人,丢郡主的脸罢了。   张凤起的确很顾及脸面,但却没法堵住沅陵王府这么多人的嘴。在外面传来,不过就是郡主喜欢的陪读被世子好打了一顿,郡主为了这人把世子一屋子小厮都打了半死。好在张司棠相争,闹的这场也不算过火,甚至连人命都没出呢。哪家郡主,公主不养个把人,哪家郡主、公主还不发落个把小厮。   所以,当张凤起和张司棠出现在镇国公主的府里时,难免听到了些议论声。张凤起没当回事,反正她没落下风。至于张司棠脸色好不好,但她可不耐烦理会。   长安的朱门贵族,在腊月里向来惯例遇雪即开筵,以窖藏的冰塑冰狮,装冰灯,以会亲旧。镇国公主是文昌女帝的唯一活着的爱女,地位有如封号,顾名思义。   大周朝公主、郡主非仅是帝女、亲王女而已,封府而治,是伴有实权的。而大周公主权利集大成者就是镇国公主了,第一个驸马死后,第二个驸马则是文家人,近二十年来朝中的乱象也并没撼动到她。   镇国公主的公主府十分奢豪,水榭外一条长廊宛如一条玛瑙红的带子漂浮缠绕入无边的亭台楼阁之中,满廊下点着几十盏花式檐灯,琉璃灯罩的边沿上镶满蓝玛瑙与玉石,七彩通明。   镇国公主是五十余岁的女人,宝蓝色的宫装,满缀簪环,眉端慵然半挑,有小小的纹路。长窗里透进日色,映在她圆润的脸上,更显得容颜赛雪。   “是三皇兄家的丫头吧,叫什么名?”镇国公主笑容慈爱,冲张凤起招了招手。   张凤起凑到振国公主跟前,笑道:“姑母,我叫裹儿。虽然未曾见过姑母,但一直听爹娘说起姑母,姑母待人是极好的,叫我多和姑母亲近。”   镇国公主笑眼眯眯,戳了张凤起的鼻头一指,道:“你倒会讨人欢心。”   张凤起娇憨的拉过她的手,眨眨眼道:“既然讨了姑母的欢心,姑母可有赏?”   镇国公主先是一愣,然后才笑了,捏了捏张凤起的手,道:“当然有。”随机和身边人吩咐:“将那套东珠头面拿来,女孩子戴来最好。”   说着,她转而向张凤起问道:“裹儿还未及笄吧?”   “明年便及笄了。”张凤起故作一丝羞赧。   这羞赧却逃不过座下夫人们、小姐们的法眼,燕国夫人第一个取笑道:“公主问了这些,莫不是要为郡主做媒,找个好儿郎尚主不成?”   这话一出,宴上自然笑声一片,争相举荐起来。   “姑母不是这意思吧?”张凤起作势一躲,却被镇国公主拉住,她嘴角眉稍,含着笑,满面温和慈蔼对张凤起道:“若是这意思又何妨,做姑母的为侄女做媒,不是理所应得么?”    ☆、喧闹夜     张凤起心里掂量着,镇国公主却已经将她拉到自己座上,噙着笑意,轻声道:“告诉姑母,你喜欢什么样的?若还没有心仪的,我的幼子少勋,年有十八,尚未婚娶。”   因此时席上已经觥筹交错,衣香喧哗,欢声不止,这番话似乎只听到了张凤起的耳中,就淹没了声音。   张凤起挑起眉,只是笑:“姑母,我还未曾见过表兄,如何知道是否心仪呢。”   “是了,姑母糊涂了。”镇国公主的笑意就更深了,轻轻拍了拍张凤起的手,道:“迟些让你的表哥带你去看看公主府里的红梅,团团簇簇,开的十分好。”   张凤起双目炯炯一闪,不置可否。这时,有婢女用朱漆雕花的盘子呈上一副珠光璀璨的头面来。镇国公主看了一眼,问道:“裹儿可喜欢?”   “极美。”张凤起点点头,接着道:“我今儿也有礼物要送姑母。”   镇国公主轻“哦”了一声,张凤起侧首,近婢便将座下的马义唤了来。   马义本就是好看的,身长玉立,端正的行礼:“公主万安。”垂眼时,仍是桃花一样的明眸,灼灼的惹人不忍移目。   张凤起喜欢这调调,她悄然看向镇国公主,她虽然一派慵懒,却目有光泽。   张凤起投了个眼神,马义便上前到了镇国公主的身后,一双修长灵巧的手就按到了公主的肩上。起起伏伏,手指所到之处有如涟漪漾开,一圈一圈,无不让镇国公主感觉舒服,困倦立即潮水似的涌来。   张凤起满意的翘起唇角,低声冲镇国公主的婢女道:“夜深了,姑母乏了。”   婢女见公主已经假寐过去,便垂了眼,唤了几个内监将镇国公主的软榻抬了起来。原来这竟是辇轿。马义回眸,向送在阶前的张凤起一笑,然后缓缓走向辇轿,一行人簇拥着镇国公主往府里深处走去。   尤物,张凤起心叹一声,转身回了席。   镇国公主离席,无人多问。   家宴上皆为皇亲国戚,非是姓张,便是姓文,前厅不是亲王、郡王、国公侯伯,便是这些人家的公子。而后厅不是公主、郡主、县主,便是王妃、国夫人,侯夫人。至于哪家是皇亲,哪家是国戚,那边不足为道了。   酒至半酣,后厅乐师所奏的丝竹之声就换做了锣鼓的嘈嘈切切,几名俊秀的戏子出了来,依依呀呀的开了唱。   那几个戏子端的标致,腰细腿长,唱腔也清丽的很。只是唱的意思张凤起听的不甚明了,也就看的兴趣索然。有几个夫人对她似乎比对那些戏子要有兴趣,把酒攀谈,或明或暗说着自家公子如何俊朗端方,尚未婚娶。   几个轮回过去,张凤起就烦懒应酬,悄悄退出席去。   按理,张凤起是要使人给主人家打个招呼才好回府,但她想到此时镇国公主只怕尚在春闺里头,可不便打扰。   于是,张凤起只和管事内监说了一声,正要走,却见一个婢女急急走来,急急的给张凤起请了安,便和那内监禀道:“陈公公,沅陵世子在前厅和几个公子起了争执,闹的厉害,沅陵世子给砸了,砸了一头的血……”   张凤起原不打算细听,但一听到“沅陵”二字,只得停了步子。   果然,陈公公唤道:“郡主,您瞧着,是不是看看世子……”   张凤起转过身,应道:“公公,咱们快过去吧。”   张司棠的伤很有些触目惊心,到底是被一尊唐三彩给砸了,血糊了一脸。这事当然惊动了镇国公主,也连夜从宫里传了太医诊治。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竖着进了公主府,横着出来罢了。   因砸了人的是公主的幼子王少勋,公主少不了表示许多“歉意”,这些张凤起都一一代张司棠受了。   “大哥在外面一向把持得住身份,今晚是怎么了?”张凤起忍不住好奇。   “……少勋公子得了一幅魏晋古画,正在席上展示,世子有意求画,公子不肯。两人就起了争执,世子讽刺少勋公子不通丹青,附庸风雅。少勋公子不堪当众受辱,便回了一句,世子连自家妹妹的闺房之事都插手,斯文扫地。”胡七一字一句的道。   难怪沉不住气,张凤起失笑,这王少勋万不该拿她的事来说张司棠,他之前在张凤起这里受的气还没处撒呢。   “对了,大哥要那古画,可是为着爹的生辰做贺礼?”张凤起记得张沅的确喜欢丹青,还为她描过几次小像,不过张凤起不懂欣赏就是了。   “可能是吧,世子在此事上颇为上心。”胡七边说边从袖口里掏出一页纸张递过去,道:“郡主,这上面是帮世子筹备贺礼的人。”   张凤起接过也不看,拨动了一下手炉,忽然问道:“最近天越来越寒凉了,赵叔叔的腿脚最近如何?”   胡七目光一闪,张嘴要答却又闭了嘴,额角就生了汗。   张凤起却是一笑,也不等他回答,径自道:“公主方才送上了许多贵重药材,其中有一方虎骨,是追风定痛的良药,明日你送到赵叔叔那里去。”   胡七低了头,只称是。   张凤起接着道:“里头还有一些好参,天冷了,你们在外头办事也辛苦,正好用来御寒。”   胡七先是受宠若惊,而后就想拒绝,但张凤起说的理所当然,拒绝就矫情了。索性只是点参,胡七也就告了谢。   张凤起还有话说,却听到外头一阵喧哗,不禁皱起眉。摆手让胡七下去后,她便推开了门,远远的看见院子门前几个婢女正拦着一位正要闯进来的妇人。   “这个时辰郡主都歇了,李姨娘你明儿再来吧。”为首的婢女劝道。   那妇人却是不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几位姑娘,若不是二公子发了病,妾身也不敢打扰郡主的,实在是没法子才来求郡主延请太医……”   “素来二公子的事都是寻世子的,哪有求到咱们郡主这里的?”其中一个婢女皱眉道。   妇人抹了抹眼角,哭道:“妾身当然晓得,但世子受了伤,那里正忙个不可开交,哪里有闲工夫理会咱们二公子……”   张凤起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二公子张司润,说起来是张凤起的唯一的庶兄,年有十五。但回京几个月,她还没见过这个人。一来是张司润常年卧病在床,几乎不出自己的院子,没什么存在感。二来生了张司润的李姨娘身份低微,在王府里空守了十多年肯定也不存在什么得不得宠的问题了,所以府里也没他多少地位。   如果不是今晚这么一闹,张凤起都差点忘了这个人。   那李姨娘见张凤起屋里的婢女不为所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一想到儿子要是没了,这王府里可就没她的容身之地了,她就心里发虚。只得跪下大声哭叫:“郡主,郡主,那也是您的亲哥哥呀,求您可怜可怜他吧,咱们一世念您的好……”   张凤起原已经打算关门睡觉,却在听了这一句后,眉梢一动。   她转过了身,吩咐道:“把李姨娘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冷。。。这个文比天气还冷,呜呜~~~~(>_<)~~~~ 求温暖。。。 ☆、请太医     郡主肯见她,李姨娘心里还是十分惶恐的。   十来年在世子手下讨生活很是不易,看足了那些婢女和内监的脸色,所以她也早练就了十分察言观色的本身,身段也降的极低。   “郡主,妾身李氏……“李姨娘嗫嚅着,说着说着就要跪下去。   张凤起自是一手拦住,声音温和的道:“我晓得你是二哥的姨娘,断不必如此大礼的。”   李姨娘听这口气不似作伪,也就怯怯的抬了抬头,便见着站在跟前的少女一身素色锦袍,绾发成螺髻,不饰钗环,素颜未妆,韵致自成,一派落落大方。   说起来,这还是李姨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郡主。   虽然沅陵王回京时,阖府的人都前去迎接,但李姨娘上不得台面,生的儿子又是病秧子,便没能瞧到那一回风采。   到底是郡主,凭地不同些,李姨娘先是心叹,又想到府里前些日子世子和郡主相争,奴仆遭殃,便有些意动。看来她这番没来错,求个太医诊治,对郡主来说只怕也只是举手之劳。   思及此,李姨娘又挂了泪,泪眼婆娑道:“郡主……”   却只开了个口,张凤起便将她打断,招呼她院里管事内监道:“潘公公,烦你为我递牌子进太医院,便说是我身子有些不好,请个太医来瞧。”   若是白日里,倒不必做这些,但这晚上也就不好为个庶子连夜请太医了。   李姨娘一听真请太医去了,大喜过望,朝张凤起大拜:“郡主大恩……”   张凤起对她的感激言辞并无兴趣,语气温和的说道:“李姨娘言重,那也是我的二哥。若二哥有什么不好的,李姨娘日后只管来我处说。”说着,张凤起又打发婢女赏了些得宜的药材于李姨娘。   得了张凤起这句话,李姨娘少不了千恩万谢的去了。   从张凤起那得的虎骨,胡七并不敢耽误,连夜就送到了将军府。   “……郡主见里头有一方虎骨,便让属下送来给将军,说是追风定痛的良药。”胡七详实说了,当然隐去郡主也送了他们几个影卫好参这事,他们这等身份实不足同赵将军并列。   赵浪不比周茂这武将世家出身的命好,自有人脉自有人铺路。他能居将军之位,却全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早年腿骨中箭,虽然保住了他的腿,但天若冷下来,或是天色骤变,他就生痛得厉害。   虎骨是良方,赵浪只说过一次,张凤起便记到心里了,他心里就有了暖意。   胡七见赵浪脸色有柔和之意,便继续将事情一一报备:“……之前郡主要那帮世子置办王爷生辰贺礼的人名单,属下已经整理好交道郡主手里了。”   赵浪斜眉,道:“裹儿拿了名单,可有其他动作?”   胡七摇头,“郡主还未曾吩咐。”   赵浪脸色微沉,只吩咐:“你要盯着,旁的事也罢了,若真有危及世子的,却不可妄动。”   说着,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裹儿也是的,到底也是亲兄妹,怎的能为个外人结仇?世子以后总要居上,真若再加得罪,届时,只怕裹儿要吃大亏。”   胡七明白赵浪待郡主也是一番好意,但却不太认同他所想。不说郡主已结仇于世子,便是无冤无仇,只怕两人的性子也是水火不容。要依赵浪,逼着郡主退一步就能和世子日后和谐共处,胡七觉得不大可能。   于是,胡七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若是世子妄动……”   赵浪目光一寒,然后又愣了一下,方道:“不会,到底也是亲兄妹……”但他一想到张沅的那几个亲兄妹的作为,这声音又弱了几分。若真是……往日里那些相处的细节就浮上了他心头,十多年来,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声音临到头有了几分暗哑:“首要是保住裹儿。”   “是。”胡七松了口气。   从宫里请来的为张司隶诊治的太医姓池,尚且年轻,二十余岁,寻常相貌,面有蓄须。他这会子被请出来,的确是在太医院里根基不深,值夜多归他轮守。不过也寻常,他资历尚浅,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明明说是为沅陵王府郡主治风寒,却成了为庶子医心疾。池太医虽然资历浅,却也非初出茅庐,并不多嘴,默默把脉,默默开了方子。   正待要回去补觉,临门却又叫内监拦住,“池太医辛苦,郡主请您过去吃茶。”   池太医撇嘴,大半夜吃什么茶,却不敢慢待。他虽然是个小小太医,朝中局势却敏感的很,女帝身子什么状况,太医院心里有数。既如此,所有有可能位登大宝的人都不能得罪。   张凤起见了池太医,也不含糊,直问病情。   池太医如实说道:“二公子这是先天带的,这些年也不过是养着,不发作还好,一发作便堪忧。需要好生照料,不断汤药……”   “这病能拖多久?”张凤起不耐烦听他掉书袋。   池太医一怔,待明白过来,不由竖起眉毛:“郡主,二公子虽然病弱,但还没病入膏肓,怎如此问?”   张凤起轻“唔”了一声,也不理会太医,想了想,道:“那有什么法子能让二哥尽快好起来?至少是看上去好起来。”不能太久,她时间不多。   池太医皱眉,不明白这个郡主怎么一时一个意思,但见她不似说笑,只得咽下疑窦,答道:“医治二公子的心疾是急不得的,如能很快就好起来,那必是用了虎狼之药。何况,那也不是真的好,不过是饮鸩止渴……”   不等池太医说完,张凤起便笑了,一双眸子晶亮,道:“那就虎狼之药吧。”   池太医瞪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忙道:“郡主,不可,若用这等药,恐伤元寿……”   “哦”张凤起饶有兴趣的歪过头,问道:“若不伤元寿,二哥难道有很久可活?”她对古代的医学可没太多乐观。   果然,池太医被问的面色微红,呐呐道:“总长过三五年。”   张凤起挑起眉,那用虎狼之药就只能活三五年了?倒也够了。这么一想,张凤起便很认真的向池太医道:“那池太医好好的准备这方子,以后二哥的病便要劳你之手了。”   过了一旬,张司隶的病情果然有好转。   这日雪下的极大,除了风雪声,听闻不到什么鸟鸣声,倒是风吹过的时候还会扑漱漱的落下残雪来,婆娑的沙沙声响。透过镂雕了梅花的窗,满殿雪色。   张凤起就着这白日的雪光看书,悠哉斜倚在拔步床上,身上是一床华盛纹样的毡子。看了一晌,觉得有些乏了,便忍不住撑了个懒腰。   躺在另一侧的薛承义,正用心看着一本医书。见状,他便放下手里书,抬手握住了张凤起的双肩,他把握着力道缓缓揉捏起来,这一按,薛承义便将书里头所写的法子都发挥无余。   这些日子,他狠读了几本医书。   效果是很不错的,张凤起觉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过了电,肌肉骨骼全都膨胀起来,仿佛随时可能爆炸。很是舒服,不自觉就闭上了眼,趴在了引枕上。   薛承义目光一滑,就能看见她姣好的侧脸,以及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如此按摩了不过几分钟,薛承义不由自主的伸手搂抱住了张凤起。   张凤起一愣,侧过脸来问道:“怎么了?”    ☆、风雨来     薛承义脸色一红,低了头,喃喃的答道:“我……郡主身子真凉……”   张凤起听了这话,有些莫名,却知道薛承义也许不善表达感情,故而释然一笑,扬手向后拍打了他:“我素来如此的……”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婢女在外禀道:“郡主,二公子来了。”   张司隶竟然能下床,出门了?   张凤起颇有些吃惊,却没有犹疑,和薛承义去到了前厅。   张凤起不是第一次看到张司隶,之前也亲自去探病过,那时候的张司隶一脸病容,看不出什么摸样。在她看来,病人都是一个样子。   但今日却不同,站在她眼前的张司隶,瘦削的脸上,微微泛白,唇际是浅淡又带着拘束的笑容,一身家常的蓝缎团福长袍,腰上束了一条方胜纹样的玉带。   若不是他现在还是由小厮搀扶着,只怕已和寻常少年相仿,稍嫌瘦弱些。   一见张凤起,张司隶拜了一拜,道:“我的病,劳三妹妹费心了,这份情,真是……”   “二哥见外了,身子还未大愈,怎能亲自来我这儿。”张凤起笑笑,自然的拉着他坐下。   “已经好很多了,池太医妙手回春,我沉疴多年,能出得院子都多亏池太医。”张司隶语气里是十分的感激,脸上有些红色,看向张凤起时,却显出了几分局促来,声音低了低:“三妹妹费了这许多心思,只是我废人一个,实在没什么能回报的。”   “瞧二哥说的是什么话!”张凤起斜眉而笑,随口拉着家常:“不说这些,对了,之前给二哥屋里换去的新人,可还使的惯?若有不听话的,二哥只管告于我知,我来做这个恶人便是!这些个奴才,二哥只管打,不听话打到听话便是。”   “没有没有。”张司隶连连摇头,道:“原来的人多有些懒怠,也不大听话,三妹妹换来的却是极好的。”   张凤起见他乖巧,很满意。聊了半晌,又送了许多药材,方以他久病微愈,不可掉以轻心的由头打发走了张司隶。   薛承义见人走了,有些不解,不由问道:“郡主,世子一向不大瞧得起二公子,之前想来也是有意怠慢。郡主何必为了他打点这许多,只怕要惹世子不快。”   经了上次的事,他也认识到,张司棠若有心为难张凤起,并非难事,尤其王爷王妃还没回府,没有可以给张凤起撑腰的人。比起张凤起吃罪张司棠可能遭难,薛承义并不在意这个病怏怏的张司隶。   张凤起却深深看了他一眼,走近了一步,扶着薛承义的双臂,声音轻而温暖的道:“不要担心,也不需怕他。我不会让他再动我的人。”   薛承义转忧为喜,眉目间褪去郁色,显出了明朗的光华,心里也没由来的感觉到温暖和安定。   真想将她揉进怀里……薛承义的手不自觉就靠近那张脸,手抬到一半,觉出不对,很不自然的停到了张凤起的肩上,嘴里胡乱扯道:“郡主若怜惜二公子,请了太医诊治也罢了,还理会他屋子里的事作甚。哪有做妹妹的管哥哥的房里事的。”   张凤起抬起头望向他,笑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那可不成,二哥屋里尽是些不服管教的,平白带坏了他。不选去些乖巧的,我如何放心?”   薛承义隐约察觉出事情可能并非如此简单,却并不开口问,若她想说,必然会说的。她不说,他从来不问。   这时,胡四不知何时进了来,薛承义一看,便垂了头,静静的退了出去。合门时,他看着影卫和张凤起喁喁细语,忽然有些嫉妒这个影卫。他忍不住想,张凤起和影卫才是无话不说吧。   “……之前李姨娘那两个兄弟也经常来打两次秋风,这会子听二公子有好转,得了郡主抬爱,日前又来了次。但李姨娘听了郡主屋里婢女的话,知道郡主不喜欢这些不三不四的,便没再见,那两个人就在后门闹了一场,李姨娘也闹得没脸。”胡四说的事无巨细。   张凤起轻叹一声,温温和和的道:“你暗中为那两兄弟送点糕点来给李姨娘示好吧。到底也是她亲戚,总不要为了我而闹僵了。”   胡四有些不解,但张凤起说着这和气话,将一指划向脖颈,轻轻一笔。   他也就明白了,领命而去。   一个年长内监贴门轻唤了一声:“公主。”   内室里传来一声慵懒的“进来。”,内监才躬身进去,室内一片春光旖旎,连床幔都只放下一半。他视若不见,跪禀道:“公主,刘太医已经候在书房了。”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镇国公主语气不悦,马义心细,帮她更衣的手就更轻了几分。   内监忙上前对公主耳语了几句,镇国公主登时变了脸色,将马义的手一推,匆匆整理了衣裳,便随内监出了去。   马义被推跌在床,手折在床柱上,他抬起一看,已经通红,一会就会乌紫。他撇撇嘴,身上早多了许多这样的伤痕,他并没当回事。他明白自己的位置。在这公主府,他看似光彩,看似是个公子,却是狗屁不如罢了。   马义只是不甘心。   郡主说的没错,镇国公主给不了他的,她能给。   马义冷想了想,随即笑了,将小五唤了进来。   “公子有什么吩咐?”小五瘦瘦高高,五官没有特色,是张凤起打发来伺候他的,一路带到了公主府。   马义将小五招呼到跟前,在他耳侧低声道:“公主她……”   书房里的刘征面带焦急,正来回的踱步,骤一见镇国公主,连请安都忘了,急急道:“公主,陛下这次只怕真不行了。”   镇国公主猛然站住,因为太过惊讶,所以无言以对,只开口发出一声反问:“啊?”   刘征的声音有如哭丧:“是真的,公主,陛下今晨昏倒在地,吐血不止。虽然现在稳下来,但这次陛下只怕撑不过十日了。”   “怎会如此?”镇国公主瞪大双眼,一手抓住刘征的衣襟,质问道:“你明明说过母亲还能撑个半年!”   “公主……”刘征眼睛都红了,却不敢挣扎,只怯怯道:“陛下忧心国事过甚,服食金丹毫无节制,身子再熬不住也是有的……”   “胡说!”镇国公主抬脚就将他踹倒在地,骂道:“狗东西,却是说我金丹送的不对了?”她原来还想用金丹给母亲延命,却不想成了催命,连带她也被催命,她可还没来得及布置完好,怎经得住这大风浪!   “公主,下官不敢!”刘征心里揣了兔子一般,哪怕身上火辣辣的痛,却低了头再不敢说话。   镇国公主心里又怒又急,强压着冷静下来,喘了几口粗气,方道:“此事还有几人知道?”   刘征忙答:“下官最近陛□侧,一得了消息便来回报公主,暂时还无人知道。”   镇国公主露出一丝笑容,捏住刘征的下颚,道:“算你有几分孝心。”   刘征一头冷汗,嚅嗫道:“但公主,如今虽然是瞒住了,但却瞒不了两日,其他太医一按脉,便……”   “意思是,再过两日,魏王和芮亲王那也要得到消息了?”镇国公主眯起眼睛,这太医院里谁没安插个把耳目。   刘征默认,镇国公主看了他一眼,声音阴冷:“你回了宫,紧闭着嘴,好好吊着母亲的命。若有风吹草动,也不必亲自来公主府,打发人来即可。”   刘征点头称是,正预备告退,镇国公主却忽然问道:“三哥在宫中如何?”   “沅陵王一直在陛□边侍疾。”刘征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镇国公主慢慢地踱几步,忽然有些犹豫,想到了野心勃勃的魏王,又想到了心思深沉的芮亲王,还有胆小懦弱的沅陵王。   反反复复,终于还是停在了沅陵王身上。   这么一思定,镇国公主面色一冷,就镇静下来,吩咐道:“准备车马前往沅陵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快过中秋啦。。大家都吃月饼了么\(^o^)/~ ☆、前探病     一阵北风过去,残雪就压断了枯瘦的树上一枝脆弱枝桠,雪摔落在地,嘎吱作响。   临近年关,张凤起掐着指头数着,距离过年也就三两日了。张沅和夏氏还在宫里陪着女帝,也不知道过年的时候能不能让他们回王府望风。   当然,可能到时候时候女帝更有理由留下儿子媳妇共享天伦。   但是宫中的女帝并没心情共享天伦,此刻她不得不卧病在床,铜镜里的容色,苍白不忍直视。连她眼神中的阴鸷都浑浊起来,不那么明显了。   哪怕眼前的人正迅速的病弱下去,形同槁木,张沅却依然不敢慢待,小心翼翼的服侍自己的母亲。   “沅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女帝的声音暗哑,透着一丝柔情。   这丝柔情让张沅有些受宠若惊,他忙表明心迹:“儿子服侍母亲是本分,哪有辛苦之说,便是服侍母亲一辈子,儿子也心甘情愿。”   女帝微微扬眉,轻飘飘道:“噢,难不成你还想朕躺在这儿让你服侍一辈子?”   张沅大惊,跪了个哆嗦,急急道:“儿、儿子并无此意!母亲……”   这便口齿不清了。   女帝却是显出几分满意来,脸上的厉色也褪去,温温和和道:“朕晓得你是孝顺的,朕也无怪罪你的意思。”   张沅心一松,冷汗却顺着脸颊而下。   “朕年纪也大了,恐时日不久,也想着你们这些孝顺儿女能和和睦睦的。”女帝说着一顿,接着道:“朕对你是很抱期望的,也想着你日后即位能友善对待朕的子侄们……”   隐约猜到是一回事,亲口得到认证却是另外一回事。   听到即位一词,张沅身体一震,差点跪不稳。   他哪还理会得了话里的深意,喜难自抑的大拜:“儿子定尊母意,不敢违背。”   女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淡淡问道:“听闻你有个极宠爱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可许人了?”   张沅一听,目光露出一丝暖色:“回母亲,息女名裹儿,未曾许人。”   大清早的,张凤起收拾好自己便往张司棠那去了,身后跟着一串同样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女婢。   张司棠这伤养的并不让人省心。养来养去没见好,却似更严重了。   张凤起一迈进院子,几个小厮就忙来拦驾。   “郡主,请留步!世子正换药呢,并不大方便……”   “郡主,郡主!您不能硬闯啊!”   “郡主……”   经历了上一番那顿板子,这些小厮也算见识到了这郡主混不吝的性子,也就不敢过分拦阻。   小厮倒没说大话,张司棠的确是在换药,几个小厮跪在地上巍巍颤颤,只有一个为首的太监敢上前为张司棠涂药。   张凤起一眼看去,就看到他额头有一条狰狞如蜈蚣的伤口,青紫泛红,还有脓水。   真是难看,张凤起却看的饶有趣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张司棠踢翻眼前一个端着药膏发颤的小厮,看到了门口的张凤起,声音愈加暴躁:“我什么时候让你来的?”   张凤起只是笑,道:“听说大哥伤势都半个月了还没有见好,心里担忧,所以来看看大哥。”   “听说,听谁说?”张司棠冷哼一声,他可允许散播这件事,除了之前池太医来代送过一次药……“是池太医多嘴的吧?”   说着,张司棠的脸色变了一变,嗤道:“我的好妹妹如今待一个庶出药罐子可好生不错,不惜笼络太医为其全程诊治,就是不知用心何在了”   “瞧大哥说的。”张凤起走到一床贵妃椅那,舒舒服服的仰靠过去,顺带着斜了他一眼,笑模笑样的答道:“池太医也医治过大哥?不过便是他医治过,也不曾和妹妹我说过二哥以外的人病情呢。”   张司棠一怔,张凤起就补充道:“前两日去了芮亲王府,世子妃生辰,大哥的伤情,我还是从席上听来的。唉,大哥怎连我还瞒着,若不是外人说起,我还不知道大哥的伤疤是溃烂难消了。大哥惯是看重风姿,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最后一句,张司棠恼羞的红脸变成了震怒的青脸。   张凤起歪过头,一脸莫名:“太医未曾对大哥明说么?”   “你有话就说,不要装神弄鬼。”张司棠见她装模作样,怒火更胜,恨不能一脚把她踢飞。   张凤起不急不缓,给自己斟了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正在她酝酿说辞之际,门外小厮禀告:“世子,镇国公主来了。”   张司棠皱眉,脸色阴沉。   张凤起却是挑起眉,镇国公主怎会这个时候来?她眼珠咕噜噜一转,就有了计较。   “原来是姑母来了,正好,我手头正好还有个粉头小生,不妨再送给姑母品鉴品鉴。”张凤起看着张司棠一脸难看,却是笑嘻嘻:“大哥可还记得我原来身边的那个马义,就是你被打的那日,我送到姑母跟前。听闻姑母很是喜欢,难不成今日拜访也是为此?”   张司棠厌恶的看了她一眼,语气鄙夷:“亏你也是王府郡主,言语却粗鄙至此,三句话离不开男人,可还晓得廉耻二字怎么写?”   张凤起仍是笑嘻嘻,站起身问道:“我和姑母相谈甚欢,大哥若不嫌弃,不妨咱们姑侄三人同欢?”   张司棠气的脸色发白,甩了一巴掌还在等答复的小厮,骂道:“说爷没这闲工夫,送客!”   镇国公主坐在厅中候着自家侄儿,谁知等来的却是张凤起,还有一脸通红的小厮。   “世子伤口未愈,已经歇下了,恐难接待公主……”   便是送客了,镇国公主眯起眼,看了一眼那小厮低垂的脸隐约的一道五指印,心中更是不悦。   张凤起亲热的唤了一声“姑母”,挽住了镇国公主的手,边走边低声道:“姑母莫怪,大哥性子便是如此,因伤口养来养去不见好,心里难免有怨气。这会儿姑母来了,难免遭了迁怒。”   这话虽然委婉,镇国公主却听出了别意,故作惊讶的一挑眉毛:“世子的伤还没好呢?唉,都是少勋鲁莽,不怪世子还生着气呢。”   张凤起不以为然:“瞧姑母说的,我还不明白自己大哥的脾性么,原来也是他挑起事端,并不怪表哥的。”   说着,她又笑了:“姑母不要想这些了,既然来了王府,不妨去我那坐坐,我可想姑母了。”   镇国公主也暗自点头,这张司棠也的确气性大了点。她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听到后一句,她却还没忘了来意,停了步子,道:“这……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寻世子,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看来这次镇国公主寻访,的确不同寻常。   张凤起垂目想了想,末了点头一笑:“好,既然姑母有正事,我便去和大哥说说缘由,但是……”忽然压低了声音,左右相看一眼,在镇国公主耳侧低语了几句。   镇国公主脸色一变,惊问:“竟这样严重?”   张凤起点了一点头,道:“所以大哥这些日子未曾出过院子,打砸了许多下人和瓷器,也没少说那些话……我也劝说过了,姑母和表哥都是自家人,哪还能真恨上了呢?不过大哥许是气头上吧,姑母不要放在心上。”   镇国公主眼神深深,张凤起勾了勾唇,接着道:“虽然大哥情绪实在是不佳,但姑母若一定要见世子,我愿竭力一劝,就怕姑母相商之事未必能商出好结果。”   镇国公主无言的怔了片刻,随即笑了:“也不是紧要事,既如此,改日罢。”手里的帕子却不自觉攒的紧紧。   张凤起微微一笑,自然将镇国公主领进了她的怡然居。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回家了,所以更新有些不定时。。。中秋快乐o(∩_∩)o ☆、公主疑     承庆宫窗外偶有鸦声,冬日里的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阵阵吹拂在软烟罗上。宫人来去均无声无息,四处静谧的近似可怕,让人心中不觉压抑起来。   夏氏听到外头声声唤着“王爷”,忙放下手里的绣得胡乱的帕子,起身迎了过去。   “夫人……”张沅脸色显得疲惫,张嘴要说话,却在夏氏的示意下咽住话头。   夏氏打发了屋里的宫婢出去,又将张沅领进里间,这才掩饰不住急切,问道:“如何?”   “……也不知道魏王的三子是怎样的人,若是那轻狂的纨绔,咱们裹儿岂不可怜?只怪我是不中用的,母亲的意思却不敢违背。”张沅叹了口气。   夏氏先是皱眉,但却慢慢舒展开来,劝慰道:“夫君莫急,且不论那三公子人品如何,日后咱们裹儿成了公主,也遭不了欺负去。放眼整个大周朝,哪有公主可怜的?”   张沅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一丝欣喜来,道:“你说的是,等我得登大宝,一定让裹儿成为本朝最尊贵的公主,谁人再敢欺辱咱们……”   夏氏急得一把按住他的嘴,瞪大眼,压低了声音:“夫君!这可是宫里,几百双眼睛盯着咱们出错呢!”   张沅也是心惊,脸色一变,连连点头。   夏氏松了口气,生怕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希望就被他的愚蠢的掐灭。   张沅显出一些不好意思来,低声问:“那夫人看,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这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夏氏转头,明澈的眼细细的看着张沅,缓缓解释:“陛下既然已经许你了这话,又安排了裹儿和文家的婚事,可见陛下心意已定。陛下既然希望看到张家和文家能和睦相处,永结世好,那咱们现在最好什么都不做。安心等待。”   “姑母何必亲自来王府,只要传话一声,大哥不便,我也会亲自去公主府听吩咐。”   “事宜从权。”   “既然事宜从权,那大哥一时半会只怕不会消气,若姑母的事紧急,不如由我转告?”   “这……不急。”   张凤起有意从镇国公主的嘴里套出点什么,无奈公主的口风紧过雏儿的腿,她除了猜测公主事出有因,旁的也只能靠猜测了。   正当张凤起快要口舌费尽之时,迎面走来她院里掌事的潘公公。   “郡主,宫里来了人,有王妃从宫里来的口讯和一匣子点心送来。”   张凤起不经意看了镇国公主一眼,虽然公主不动声色,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一丝端倪。   想必这次镇国公主急急忙忙的来王府找张司棠,是和宫里有关。   而宫里的事,都不是小事。   张凤起挂着笑,欠身道:“请姑母先稍后片刻。”   “你快去吧,我无妨。”镇国公主的声音也带着不自觉的急切。   张凤起跟着潘公公去了侧厅,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宫里来的人,更没有口讯和点心。   夏氏对她虽然疼爱有加,却也不是盲目的疼爱,入宫这些日子,她十分避讳,从未有任何口讯和物件送回府。这一点,张凤起心里有数。   来人是张凤起五个影卫之一的胡五。   张凤起并没有意外,潘公公也早已退了出去。   “郡主,马公子那边……”胡五声音沉静如水,细细道来。   马义会有话带来,张凤起不觉稀奇。同样身为男人,她很明白大部分男人的心理,他们总是向往更大的世界。公主府无疑还不够,而镇国公主已然老辣,马义除了在床上,并没有太多其他的价值。   之所以会迟了这么多天,可能是现实才能说服马义吧。   张凤起思来想去的沉吟片刻,道:“那公主和刘太医的谈话,你可听出了眉目?”   胡五顿了顿,方道:“公主府守卫不算严谨,但书房却是公主重地,四周皆把持得当。属下只听得里面有公主的骂声,而后刘太医行色匆匆的回宫了。公主就马上安排车驾来了王府。”   眼下,张凤起猜八成事关女帝。   张凤起皱了眉,刘征虽然被传是女帝新宠,但真真假假,无从得知。而能让镇国公主马不停蹄的来王府,她猜必然是和女帝的身体有关。镇国公主是紧靠女帝这棵大树的,看样子,能让公主失态,必然是坏消息了   女帝的身体,有坏消息。公主第一个来的是沅陵王府,而不是魏王府、芮亲王府。   这样鲜明的态度,张凤起笑了,女帝的心意还是让人顾忌的。但镇国公主只肯给世子报信这一点,还是让她心生不快。   她得改变这一点。看时间,还得快。   打发走了胡五,张凤起在侧厅中长久的徘徊,试图将头脑中的纷乱思绪理出眉目。直到一刻钟后,她思路清晰、主意定了、心情平静了,也不急着去找镇国公主,而是将她二哥张司隶给叫了来。   自从那日张凤起并没拒绝他的怀抱,薛承义总是心心念念。虽然忍着没再情难自禁,却总想着借故亲近。铁柱磨成针,便是日夜捂着,石头也能暖起来。   他新学了一套手法,想来给张凤起按按,到了怡然居,知道张凤起在侧厅待客,便在外头等着。等了一气,远远看到了来客出来,却生出些眼熟来。   虽然那人面目毫无特色,薛承义的记性也不比张凤起那么神乎其神,但他还是记起来,这人是马义身边的那个小厮。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薛承义只是感觉怪异,周身火烧火燎得难受。他不喜欢马义,更不喜欢张凤起送走了这个人后还巴巴的见这人的小厮。他转了身,并没有进侧厅。   “这是我庶兄,行二。”张凤起这么和镇国公主介绍张司隶。   镇国公主漫不经心的点头,张司隶自知身份,不敢托大,十分恭敬下拜:“公主万安。”   这下镇国公主却扬起眉,多看了张司隶一眼,似乎觉得这小子识相,开口道:“倒不必如此生疏,世子和裹儿也是唤我一声姑母的。”   “公主身份尊贵,我是婢生子,又无功名爵位在身,不敢逾距。”张司隶头也不抬,一本正经。   镇国公主的表情就玩味了,看向张凤起,张凤起只是笑:“二哥这性子虽然古板些却是个受人点滴,必报涌泉的人。二哥身子不好,前阵子我请太医来为二哥诊治,这才好起来。这其中又有姑母所赠那上好药材的功劳,二哥晓得了,就说非得当面向公主致谢才行……”   镇国公主略想了想,好半天才想起是那次王少勋砸伤张司棠后那做赔礼的药材,不禁有几分尴尬,摆手道:“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你都是张家子孙,不必太计较。”   “这如何使得?”张司隶大拜,十分认真的说:“药材于公主虽然是挂齿小事,但于我却是救命根本,不敢轻慢。公主于我大恩,只要公主吩咐,司隶必当遵从。”   镇国公主似乎有些不自然,偏张司隶一派正气,她只好敷衍几句。   待打发走了张司隶,张凤起忽然道:“听闻姑母家有个小表姐刚刚及笄,我这二哥人品端方,人才俊秀,尚未许亲,不知可堪婚配?”   镇国公主一愣,细细打量了张凤起,见她不似说笑,语气就有了不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作妹妹的为哥哥牵线搭桥的?何况这不过是你庶兄。”   张凤起也不恼,只是笑着道:“姑母晓得,我素来是喜欢和你亲近的……”说着,话头一转,道:“姑母可知道,刚刚我娘让宫人带来的是什么口讯?”   镇国公主忍不住,到底还是反问了一句。   张凤起走到近前,收敛笑容正色道:“陛下时日无多了……”   这话原本含糊的很,但却是镇国公主萦绕在心的事,故而也不多做试探,便信了□分,何况从宫里来的消息,总不会错了。   而张凤起见镇国公主那脸色,便知道她的猜测是对的。   “裹儿真是王妃的心头肉,这等大事,竟然头一个给你来讯。”镇国公主很有些没估计到,不过想来又觉得言之成理。   毕竟这张凤起才是在张沅夫妇身边长大的孩子,陪着他们在外流落十来年,这份同甘共苦的确不是张司棠这单纯世子身份可比的。   张凤起听了这话,不禁笑了:“想来也是爹娘知道大哥性子不够稳重,这等要事不敢先行通知,以免惹了祸事。届时,可不是家法能了事的。”   镇国公主惊讶的一挑眉毛:“家法?”   “大哥这性子平时尚且好好的,但唯二却是不能碰的。一个是女为尊者,二是以男色侍人之辈。”张凤起压低声音,道:“不怕姑母笑话,上一次大哥在府里将“二何”骂的不堪入耳,还说有朝一日要除尽所有这些乱象。爹娘不得已家法伺候,对外只说是醉酒摔的。”   镇国公主脸色一青,不知为什么张凤起竟然跟她说起这个来,她只觉得听了这话都是大不敬。什么是女为尊者,女帝还不是吗?男色事人,首当其冲不就是“二何”?这话若传出去,九条命也不够他死的。   至于有朝一日要除尽所有这些乱象……镇国公主斜斜的瞥着张凤起,似笑非笑的道:“世子这话说的,有朝一日要除尽所有这些乱象,不说别的,日后裹儿也将是公主,是女为尊者,而王妃也……届时,世子还要连亲娘和亲妹妹也除掉不成?”   张凤起笑了,向着软塌一倚,道:“别说有朝一日,我不过有个亲近的伴读,就是前些日子教大哥知道了,竟然鞭笞致体无完肤,险些断命。这事儿姑母是知晓的,至于我娘……呵呵,姑母以为我娘为什么只给我传口讯而不是给我大哥?”   镇国公主的神色就阴晴不定起来,她讨厌隐患。   她不比魏王和芮亲王的地位实在。她屹立不倒,凭靠的是多年来讨巧卖乖,揣摩圣意的手段。她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果这虎一开始就生了厌恶,厌恶的还是她所追求的,那么这就是死局。   张凤起乌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镇国公主,半晌终于蹙了起来眉端,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的心意,姑母是知道的,大哥迟早要居高位,届时,他身份尊贵,岂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些他不喜欢的,那些得罪过他的,哪还能有好下场?”   镇国公主思及来意,乱了心神,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陡的开始突突激跳。   “我实在不忍见姑母有那一日。”张凤起握住镇国公主的手,适时补上一句:“这些日子,大哥被伤毁容,久治不愈,屋里已经抬出几具尸首。大哥骂在口里的,可不只有少勋表哥,还有……姑母您。”   镇国公主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又展开,说得似乎平静沉着:“我身为世子的亲姑母,连三哥尚且爱重我,便是他位居高位能奈我何?何况,终究不过是些微末小事,待我请了良医,自然化解这心结。”   张凤起听出这话里的犹疑,觉得很是好笑。但她终究没笑,只是淡淡道:“左传云,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镇国公主握着手炉的手骤然抽紧,微微敛目,并非不心动。但一想到除尽乱草不难,只怕无草为继,反而更乱。”   “姑母,你觉得我这二哥较之大哥如何?”张凤起答非所问。   一时间室内压抑的安静,好似在滔天巨浪来之前的寂静。   窗上精工镂雕的喜鹊花枝,又称为“喜鹊登梅”。窗外雪光似越来越胜,雪光透过船窗落在镇国公主的面上,格外苍白。   “姑母,时间无多。”   张凤起一双炯炯的眸子,里头仿佛有变幻莫测的火苗,只待东风,便以熊熊之势焚尽一切。   镇国公主这才真真看在眼内,心底莫名的起了一丝震慑来。   这时,远远传来内监尖利的声音“圣旨到——”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张凤起叫裹儿,大家都知道原型是谁了。是的是的,就是她。我不满她的结局,又不想写歪历史,只好架空了。 ☆、表心迹     白日里,如楚馆这样的勾栏院,其实安静的很,卖笑和买笑的都还在休养生息。   当然,也不乏少数白日宣淫者。楚馆到底是长安城里排的上号的,自不会拒绝来客,何况来人不仅是大金主,还是老主顾。   老鸨一看来者是文延乐,笑得油腻腻的,扭着腰迎了上去,将他的老相好云锦安排了来。   圣旨来的突然,若不是文延乐早已屏退左右,也不至内监进来时,他还在和云锦交盏共饮,气氛一派旖旎。   虽然文延乐一派淡定,但楚馆众姬已经吓白面色,皆惶惶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子张沅之女奉贤公主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魏王世子文延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奉贤公主待宇闺中,与魏王世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尚奉贤公主为驸马。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   待内监说了三次“请世子接旨”后,文延乐才回过神来。   内监并不见怪,脸上挂着十分的笑:“恭喜世子!奉贤公主乃太子殿下唯一爱女,世子得尚奉贤公主,他日更将贵不可言。”   文延乐打发走内监后,也起身欲走,近侍上前低问:“世子,不等徐大人了么?”   “这等关头,他可不见得有功夫来见我。”文延乐撇撇嘴,此时出了这样微妙的赐婚,他自然能猜想宫里是个什么情形。   虽然文延乐猜测徐达是没工夫见他,但轿子行至小巷,还是有人拦住,自称徐家下人。他一身练家子打扮,也不含糊,亮出一枚拱卫司令牌。   文延乐随意看了一眼,并不担心有人敢冒拱卫司之名。   只因拱卫司作为女帝的侍卫机构,掌管刑狱,且赋予暗中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职。于百官臣民,处于暗中的拱卫司比之刑部更为凶险。   文延乐向他一点头,又笑了一下。   来人却眼皮也不抬,只说了一句:“我家大人转告世子,汤臣已服刑就死,世子可得安枕。”   待这人离去,近侍忍不住轻问道:“素问徐大人唯好女色,但多次拒绝世子所送绝色不说,如今却如此干脆的为世子除了心头一患,何故?”   文延乐沉默了片刻,然后方道:“时也。”   圣旨几乎是同时传到张凤起的手里。   不过,她的这道圣旨还多了点内容,先是册封为公主,然后才是赐婚。   这圣旨一下,女帝册封张沅为太子的旨意也即时昭告天下。   沅陵王府一片欢腾。   薛承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小院的雪地里练剑。他的剑术并不高明,又存了发泄的意思,剑道就乱的很,雪地里一片狼藉。   薛承义闻言不敢置信,那一声都发了颤:“赐婚?”却等不及小厮的下文,竟然就丢了剑朝正屋里冲去。他和张凤起住在一处,不过是一正一侧,他寻过去也极快。   “薛公子稍等,郡主正在沐浴……”说完,女婢又打嘴,忙道:“错了,哪里还是什么郡主,现在应该是奉贤公主了!”   说时,婢女已经是满面的笑,但薛承义却是笑不出来,只呐呐道:“沐浴?”   “是呢,迟些公主要赴宴,镇国公主今晚准备了酒筵,恭贺公主赐婚之喜。”   婢女回道,但见他一副恍惚的样子,有些明白过来。是了,公主马上有了驸马,这薛公子岂不处境微妙?但马上她又收起这分同情,摇摇头想,公主又不是寻常贵女,便是有了驸马,他也没有什么可微妙的。   薛承义不懂旁人如何腹诽,正如他也不很懂自己为什么要急着寻来。虽然他也明白,他没有什么资格来说些什么。向来不在张凤起面前多言多语,可是有一句话憋在心里,他思来想去的,感觉自己还是应该说出来。哪怕得不到回应。   张凤起浴后换了身柔软的白布中衣,因要盛装赴宴,所以领扣衣结俨然,腰封也束得一丝不苟,仅露出手指搁在引枕上。张凤起素来不爱熏香,也不爱花香,但衣袍却收束不住的她身上皂角清香。时有时无,嗅得薛承义本来乱了心神,现在更乱了气息。   他憋了一会儿,上前将一条毡子搭上她身,道:“天寒,郡主怎不多穿点。”   张凤起由他裹住,摆手笑道:“承义哥哥寻我有事?”   有事。   薛承义看着张凤起那张漫不经心的脸,很想这么说,难道被赐婚不是一件事吗?还是在她眼里,自己不该拿这当成一件事?   但临出口,他的话却成了:“恭喜公主得赐佳偶。”   张凤起怔了一怔,悠悠回过神来,慢慢道:“是还算得上佳偶,驸马如果是魏王世子,倒能安省一段日子。”   “郡主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薛承义脸色有些复杂,刻意回避公主的称呼。他并非听不出张凤起言语中的深意,但他却不想只听到这些而已。   张凤起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承义哥哥,我是爹唯一的女儿,而大哥已有世子妃。如今的处境,我的驸马不是魏王世子,便只能是芮王世子。”   芮王世子已有世子妃,当然,如镇国公主所看中的驸马一般,原也可以将原配赐死。但此次的赐婚,可不是为了为公主寻个可心的驸马而已。赐死原配,到底交恶。而女帝时日无多,她想维系的,不是自己的侄子,便是自己的儿子。如此,的确是新任的魏王世子文延乐更合适。   这些张凤起一向心中有数,但她见薛承义面色灰败,犹如遗忘在角落里的小狗。她心中不忍,走到他跟前,张凤起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脸,手滑过薛承义眉角的红痣时,被他一手握住。   这事已经折磨薛承义许多日子,终于忍不住道:“郡主,可喜欢我?”说完,他又似怕听到答案,一把将张凤起揉进怀里。他将下巴软软搁在张凤起肩上,抱住她不吱声。   张凤起拍了拍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好笑道:“当然是喜欢的。”   薛承义给她的感觉,很安心,有这么一个人陪伴着,感觉不坏。如果能少一些心思,就更好了。   身后的双臂愈收愈紧,埋在她肩上的薛承义闷闷道:“郡主,我喜欢你……不,比喜欢更多一些。”他一时有些忘情,满腔的温柔兜兜转转,又莫名的有点难过。他能感觉到,张凤起的喜欢,和他的不同。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想一直陪在郡主身边……”不要魏王世子做驸马,好不好?   痴儿。张凤起一时怔忡,又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我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不是好。   薛承义忽然有些激动,双手渐渐向上滑到了对方的脖子上,低头吻了下去。绵长又混乱的亲吻。   他的吻很青涩,张凤起的唇被咬的生疼,她皱起眉,掐住了他的下颚。她用舌尖引导薛承义放松。从浅舔,再到深入,再缠绵,但他仿佛是十分急切,只凭着本能,气喘吁吁用力亲吻吮吸,又湿漉漉的一直向下,在张凤起雪白的脖颈留下了一个个吻痕。   晚上还有筵席,这不大合适。   张凤起在微痛的小刺激中低下头抱住了他,轻声笑问道:“急什么?”   急着想要你。急着拥有你。急着抱你。   薛承义紧抿着双唇,咬住舌头,生怕说出什么话来,连这一刻温存都破坏掉。   张凤起如鱼般抽出身来,虽然他力道大,但她的力气也不弱。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舔了舔被烫疼的嘴唇,看着窗外那夕阳余晖斜照了薛承义的半身,深浅光影格外清晰的渲染出了他那俊秀轮廓。薛承义脸上带着一种缠绵的迷乱,眼中复杂的欲望一览无余。   她的承义哥哥,只要她想要,就是他的。   张凤起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样,缓缓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手来,用指尖一点他眉角处的那颗泪痣。   “郡主,二公子已经来了。”女婢在外禀道。   薛承义登时蹙起了眉头,忍不住道:“不要去。”不要去庆婚的筵席。不要庆婚。不要成婚。   张凤起笑了,探过头去,踮脚在薛承义那眉心上很虔诚的吻了一下,举止神情仿佛都带有了一点宗教气息:“我今晚会回来得迟些。”等我。   她永远这样,从不拒绝,却一直拒绝。她的心似乎一直温温的,他总以为就要暖热乎了,但那颗心还是那颗心,依然是温的。怎么努力也没用。   薛承义缓缓闭上眼睛,暗袖的口笛稳稳落到手中。   张司隶站在正厅中,见张凤起来了,迎头便拜:“公主万安。”   张凤起笑着扶起他,道:“自家兄妹,二哥真是生疏。”说着,打量了张司隶一眼,道:“二哥丰腴了些,就是脸色有些暗沉,怎么,李姨娘的丧事可还妥当?”   张司隶目光一沉,垂下眼道:“亏得公主让潘公公帮忙打点,总算……”说着,语气已经有了哽咽。   张凤起露出一抹同情,握住了张司隶瘦长的手,道:“二哥节哀,至少李姨娘能看到二哥的病情好转,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张司隶红着眼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口道:“姨娘那两个兄弟……”   张凤起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二哥放心,杀人偿命,何况这等吃里扒外,恩将仇报的东西,我必会责成京兆府司法参军依法惩治。”   “可是……”张司隶终究不忍,语带犹疑:“公主,姨娘家就剩这么两个兄弟了。”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们身为庶民却重伤王府姬妾致死……”张凤起斜眉,语气不悦,“二哥仁慈非是坏事,但他们断不该毁了王府脸面,二哥你也是王府公子!”   张司隶羞惭,但真要他狠下心却难,他始终难相信竟然是自己两个娘舅将姨娘害死。那小表弟和小表妹,他也是见过的,还那么小,怎能没了两个舅舅。   而且,姨娘若在生,只怕也不愿真见到李家绝后。   “公主,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我除了公主,再无旁人会帮我了。公主,我求……”张司隶作势要拜下去,张凤起却拦住,转过身道:“我也不忍二哥难过,但他们两人身犯杀人重罪,要撇清罪名是不成的。便是我答应,爹娘也不会肯。”   张司隶欲言又止,他当然明白,在王爷王妃眼中,姨娘的亲戚何止是上不得台面。   “不过,”张凤起顿了一顿,道:“他们被处死后,我却可以想办法给你一对活着的舅舅。”   张司隶一愣,有些明白有些糊涂。   张凤起接着道:“不过他们却不能活在明面上了,我自会安排安全的地方。”   张司隶这才完全明白过来,面露感激,“公主多番大恩于我,真不知该如何相报。”   张凤起微微一笑,道:“晚上的筵席,二哥和我一同赴宴吧。”   “可……可我是庶出,身份只怕太过低微……”张司隶低了头,他很清楚能出现在镇国公主筵席上的人该是怎样的。实在不想自取其辱。   张凤起不由得收敛了笑容:“如今爹已经大周太子,我是大周公主,二哥和我一齐,谁敢轻慢?”   张凤起的傲然,让张司隶露出一丝神往,忍不住点了点头。   待张司隶告退后,张凤起将胡四叫了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胡四目露惊诧,忍不住问:“公主真要如此?若不斩草除根,恐留隐患。”   张凤起微翘嘴角,显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既如此在意,那这两人就总还有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CP其实还没定。╮(╯▽╰)╭自然发展吧。 ☆、繁华筵     酒是什么味道,薛承义这一刻才知道,烧的慌,除了喉舌,还有头,还有心。真的什么也不能想才好呢,但他还是需要醉酒后的勇气。   薛承义手里把玩着口笛,像是把玩着张凤起的柔荑,眼中露出一抹温柔,却马上就湮灭成无。   可能从一开始,他想着能捂热一块顽石,便是错的。可能是他努力错了方向,张凤起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但即使如此,他竟然还有犹疑。   但这份犹疑却又不足够,不足够能让他眼睁睁看着张凤起嫁给另一个男人。   他好恨,却不是恨张凤起,而是恨自己不被她需要。而他根本不明白她所需要的,所以无从努力。   薛承义酒气迷蒙的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一切,当看到案几上堆着的书,他目光一黯,拿着酒盏的手微僵了一下。终于举起酒壶,他仰头灌下一大口之后深深的吸了气,将口笛放到了嘴边。   月色恍如澄寂袭人,照在公主府的筵席上,仿佛是露华凝成的河流,透过乌骨孔雀屏风,锦绣满地的软厚绣毯,雕觞霞滟。   细乐吹打间,有一队舞姬楚腰舞柳,月光射进罗裳里去,照出她们欺霜赛雪似的肌肤肢体,婉转轻盈,格外的光彩香艳。   这一次筵席和以往不同。   席上多是听了消息前来示好储君的大小臣子。按理该是前去沅陵王府,但正主张沅夫妇还在宫中,而世子张司棠又旧伤未愈,不愿见客。如此,镇国公主的筵席就正是时候了。   比起沅陵王府开宴庆贺的轻狂,借了镇国公主的名头,到底低调许多。也因为来者是公主和庶子,所以这次亲来的臣子中的官阶也就低了一低。几位紫袍中的分量人物,只使了门下学生前来,比如姚相门下的萧崇伯,又比如周茂门下的方柬之,连和女帝同时卧病的杨相杨而行的女婿兼得意门生贺莲都来了。   镇国公主身为主人家,一一为张凤起引荐。张凤起端着酒杯一路敬了过去,每个人都能谈上几句,言语亲切,态度谦和。   张司隶默默跟着张凤起,多年卧病的他不善言辞,又因是无封号爵位的庶子,在这样的场合里难免有些局促。也更显出张凤起的落落大方来,而她越是进退得宜,张司隶也就越自惭形秽,偶有人恭维或亲近几句,他也只敢跟着张凤起的示意唯唯诺诺,生怕惹出笑话来,堕了王府脸面。   在座的大小臣子也非眼盲,自然晓得分辨。比起和储君夫妇同甘共苦十数年的嫡出公主,这小妇养的庶子自然无足轻重。   看着那些或是精明,或是威严,或是谄媚的官员终于冷落了自己,张司隶反而松了口气。悄悄的退了几步,想离开围绕在张凤起的那个人圈。   “二公子,咱们公主正寻你说话呢。”婢女盈盈走过来笑道。   张司隶一怔,看着这个婢女眼生,不似张凤起身边的,便明白过来这位公主指的是镇国公主。除了不解,还有些发麻,但却不敢不去,毕竟,有些话张凤起是交代过的。   张凤起余光看到张司隶的身影消失在殿后,擎着酒盏的手微微一松,转目笑道:“宋大人谬赞,本宫可不敢当。”宋大人名宋莞,官至户部侍郎,是女帝堂侄孙。   宋莞一身紫色官袍,伟岸白净,因未蓄须,瞧着只四十出头,笑的认真:“公主过谦,凭公主这般气度,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大周第二个镇国公主。”   此话一出,众人莫不点头,虽然张凤起年纪尚小,但凭这出身还有张沅唯一的爱女,加上那份落难的情谊,日后地位必定坚如磐石。如镇国公主一般,任朝中地动山摇,只屹立不倒。   酒过三巡,众人和张凤起套出了些近乎,言谈也就更亲近几分,不免说道女帝的婚旨。这其中有恭贺,有打探,有巴结。   “魏王府三公子虽然是新晋世子,但却出名的仪表俊美,潇洒倜傥,和公主真是天作之合。”夏晋卿温声笑言,一身绯色官袍,修长挺拔。   张凤起心里的脉络清晰的很,见了真人,也能一一对上号。   这夏晋卿他是太子妃夏氏堂兄,原任过兵部尚书。自十余年前张沅被废后,夏氏一族也受到牵连,于是他的官反而越做越回去,如今也只是管马的京兆府长史。这非是夏晋卿无才,相反,张凤起觉得这夏晋卿身为夏家目前的中流砥柱,能在这十来年颠簸中还做着长史,已是本事。   从人人奉承的正二品到逢迎旁人的五品官吏,他至少有能屈能伸的本事。张凤起听着他的恭维,心道。   “堂舅这是吃定我没见过世子呢,若日后我瞧得世子是那丑儿郎,必来寻堂舅做赔。”   张凤起语气亲昵,又称呼了一声“堂舅”,倒叫夏晋卿有些受宠若惊。   张凤起起身去敬夏晋卿酒,满杯尽饮,手指摩着脆晶莲花杯,道:“深居俯长安,冬去夏犹清。敬这长安夜,敬这繁华宴。”   夏晋卿也举杯而饮,心情起起伏伏。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张凤起是有了封号的公主,而他虽然名副其实,到底官职卑微,加之平日在她兄长那也未必得了多少尊重。但惊后,他又洋溢起一丝不经意的得意,对张凤起更为上心起来。   在旁人眼中,也有些惊疑,也有艳羡,又有了然。到底人家才是自家人。   夜色深浓,殿上高烛慢燃,照得犹如水精宫殿,琉璃台阁。歌姬已换了曲子,一双罗袖掩声歌道:“幼小曾与一公子,青梅竹马两相亲。两家本是通家好,因此凭媒订了婚。不幸公子家遭难,女家父母变了心。”   张凤起有些被酒气息熏染了四肢,酒波渗入眉鬓,略垂了头,似翠眉低思。   虽然张凤起是女人,但因身份故,众人不敢先将她当为女人,而张凤起也没当自己是女人。所以饮酒这回事,她很是实在,虽是应酬,但每一杯都是实打实的。只是酒量到底和体质有关,虽然张凤起有技巧有经验,却经不住身子。   但她依然认真的应酬,也喜欢这种应酬。看着宴上辉煌如昼,尽服朱紫的宾客围绕在她身侧,这种喧哗热闹让她有种回归自己的感觉。   贺莲原是和张凤起说着明经科事,见她眼间隐隐若现红迹,已有几分不胜之态,于是低声道:“公主可是乏了,不如回府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谢恩。”   张凤起抬眼看着他,这贺莲名字好听,却生的并不好看。他的颧骨十分高,看上去怪异刻薄……看来杨而行的确是爱他之才,才把独女嫁给他。   忽然感觉到周身有些安静,曲声格外分明起来,张凤起打起精神四看一眼,才发现众人都或明或暗的看了过来,眼神有惊、有疑、也有暗暗的调笑。   “公主……”贺莲脸上有些尴尬,张凤起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颧骨,正轻抚着,一时暧昧难言。   这情况,张凤起自觉头疼,明知道是有些醉了,但醉酒却不是个好理由。   她又自然了摸了摸那高耸的颧骨,才收回手,理了理鬓角自若的道:“素来听闻颧骨高的人命相独厚,有贵人相助。但本宫瞧了贺左仆射却不然,就算没有贵人,凭借贺左仆射少年及第的才情,命相也不敢不独厚,今已入阁,他日拜相指日可待矣。”   这姿态太过磊落,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了这话里话外的溢美之词里,反应快的已经跟着恭维起来。   贺莲深深看了张凤起一眼,只是微笑,道:“承公主吉言。”   张凤起一挑眉头,虽然不仅只想听着一句,但看到众人已没再注意方才她的失态,也就罢了手。为免再有醉酒之举,她觉得是时候回府了。毕竟猥、亵了这座上哪一个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何况,也没几个能让她看的赏心悦目的。   出府时,众人相送,张凤起踩着下人的背,扶着女婢的身子,正要上马车,却瞧见后头比来时多了几台马车。   潘公公见状,轻声解释道:“有活物也有死物。”说着,似闻到张凤起身上浓重的酒气,不免提议:“公主,您瞧着待会是不是要安排几个回房里伺候着?”   便是想人伺候,何必要那些不干不净的。   张凤起更觉混沌起来,摇了摇头,撇嘴道:“照旧安置到偏院里。”   夜虫唧唧中,一声清亮的笛声短促的响了一声。   “你是谁?”薛承义微微皱眉看着来人,他觉得眼熟,似乎在院子里哪里看到过的某个小厮。   “属下丁三,徐大人脱不开身,吩咐属下照看公子。”丁三顿了一顿,接着道:“若听到公子的笛声,就来带公子回去。”   薛承义心中隐怒,道:“照看,就是窥视我吧,窥视我所做的一切,再去和他汇报。”   丁三并不否认,只道:“徐大人就公子一个外甥,难免看重。公子回去后,徐大人也就放心了。”   “他是看死了我必须会回去吧。”薛承义忽然有些茫然,指尖触着唇际,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个人留下来的缠绵,不知怎的,心思竟有些忡怔。原来他还是没能醉。若是醉了,也就不要再这么不清不楚的犹豫下去,也不要明知是死路,还想着会有一线生机。   “我应该回去吗?”薛承义似是梦呓。   丁三看着桌案酒盏玉壶卧倒一片狼藉,沉声道:“公子,公主不会喜欢颓唐消沉的人。”   薛承义心下一阵恍惚,追问:“那她到底喜欢怎样的人?”   “我想……”丁三若有所思,道:“公主喜欢的应该是有用的人吧。”至少,据他所观察的,应是如此。   有用的人。   比如文延乐,他有着魏王世子这个有用的身份,又比如张凤起那些影卫,虽无身份,却和张凤起最紧密,是她最信任,也是最有用的人吧。   薛承义苦笑,他什么都不是,果然没用。   “公子还年轻,他日承袭徐大人之职,何愁没有佳人……”丁三是影卫,并不擅长开解这少年情愁,也并不了解这份情愁。他只是见薛承义这温润如玉的性子也消沉如此,有些不落忍。   只是这么一句话,却让薛承义目中波光微微起了波澜。   “公子,时辰不早了,可是眼下离去?”丁三轻声提醒道,怕他又生悔意。   薛承义脸隐在晦暗不明之中,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半晌,才抬起头,他正要开口,丁三却给他打了个眼色。   适时,外头他的小厮在禀“公子,公主回府了,可是现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长夜漫漫 无心睡眠 ……求评…… ☆、愿合欢     因上下马车时受了半夜寒风吹拂,酒劲越发发作的厉害,竟是将要到了神昏智迷的地步。   张凤起模糊的注视着芙蓉罗帐上重重红绡秀帏,任由几个贴身女婢帮她宽衣。她们手脚轻柔,无意间划过张凤起的身子时,让她顿觉冰凉。   张凤起知道自己很有些醉了,寒冬天里,她只觉得热发慌,许是屋里的地龙烧的过热了。感受到这丝凉气,她就倚靠了过去,揽着其中一个婢女,将头颅搁在对方的颈弯里不放了。   软软,凉凉,很是舒服。   若非张凤起也是女人,只怕余下的几位婢女就噤声退出去了。虽然张凤起双唇紧抿,并无一句醉话,但眼下这状况,旁的婢女也只道是公主醉狠了。   被张凤起缠住的婢女有些惶恐又有无奈,却不敢动弹,僵着好一会儿,手足都要麻痹了,张凤起越缠的越来越紧,像只火炉。她到底受不住了,只轻声那正帮张凤起宽衣的婢女,问:“好姐姐,薛公子还没来么?”   却是说曹操曹操到,薛承义踩着夜色,不知何时已经近了内室许是内室里为不闪烁到已经醉过去的张凤起,所以室内烛光只燃起三两支,橘色的光火很有些昏暗。如此,几位婢女并看不清薛承义和往日不同的脸色。她们见到薛承义只当是见到救星。   被缠住的婢女连忙示意薛承义,轻道:“薛公子,公主醉了……”   薛承义一眼便看见坐在床上,倚靠在婢女肩头的张凤起。幽暗中,她醉眼朦胧,褪了一半的长裳委地,露出泛红的脖颈和锁骨,仿佛一株花已经开得半凋,一派靡倦风情。   他失神的走过去,有些口干舌燥。   薛承义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要过来,虽然他对丁三说,只是暂作告别。但他在看到张凤起的那一眼开始,便明白,连暂作告别都需要很大勇气。更别说真的放弃。   他也不会放弃。   当薛承义双臂从婢女身上揽过张凤起时,那些婢女也就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他看着怀中的人,心中百味交杂,最浓重的情绪却是渴求。   “公主?”薛承义轻声唤道。   张凤起紧闭双眼,心头忽明忽昧的,头脑一片混沌。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她其实并没有听到薛承义的呼唤。   然而这声低低的回应却是让薛承义心中一动。直起腰来盯着张凤起凝视良久,从精致如画的五官,嫣红欲滴的双颊,再到娇艳的肌肤。他目光愈加灼热起来,忽然目露光色,猛的站起身来。   片刻之后,他端着一杯热茶回来了。   薛承义仔仔细细的关上房门,解开幔帐,他扶着张凤起坐起来,轻声耳语道:“公主,喝点醒酒茶吧。”   张凤起醉的晕头转向,虽然茶杯碰上了嘴唇,却下意识紧闭不张嘴,眼睛也缓缓挣了开来。   薛承义心里一紧,若非感觉到张凤起的身体已经醉热出了汗来,只怕看了这眼神还以为她并没完全喝醉。好在朝夕相处下来,他很知道张凤起的警惕性。   “是我,公主。”薛承义用更温柔的声音说道,甚至作势饮了一口茶水。   张凤起的确是醉狠了,下意识的眼神掩饰不了多久的醉态。她视线模糊的看着,抬手摸到眼前的脸上,缓慢的抚摸,直到触及薛承义眉头的凸起的红痣,她的眼神就完全涣散开来。   薛承义又将茶水递过去,这次张凤起轻开了唇,下意识的啜饮了几口,也没有尝出滋味来。薛承义见她要喝不喝的闭了嘴,便把她搂到怀里,又腾出一只手小心捏开她的嘴唇,将杯中余下茶水一点一点的喂进她那口中。   张凤起昏昏沉沉的吞咽着,嘴唇被热茶烫红了,看起来柔软而润泽。醉后的她似乎十分顺从,任薛承义抱住,甚至在他胸前蹭了蹭,仿佛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薛承义喂到一个地步,就将杯中残茶泼到了地上。迷药这东西最宜溶进热水,一旦水冷,那药粉的异常气息就刺鼻了。他其实从未想过口笛里暗藏的这东西,有朝一日竟然用到张凤起身上。   他抬手抚上张凤起的脖颈,再到双肩,然后滑到胸侧。他隔着衣裳缓慢揉搓,手是明显的在颤抖。   薛承义高估了自己,原来哪怕是暂别,他也做不到就让张凤起这么被别人拥有。   何况,他现在若是离去,还不知何时能再回来。张凤起身份尊贵,什么样的男子不会有,到时候,只怕早已将他忘记了。   要让她记住自己。哪怕是那种记住的是厌恶,也好过现在她给的这种稀松平常的喜欢。   薛承义想到这里,把心一横,脸色再没惯有的温润。他起身将张凤起放倒下去,然后褪去了她身上仅剩的衣物。 他并非没见过张凤起的裸、露,她从来不刻意遮掩,但却没有一次这么彻底。当张凤起全身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毫无侵略性,躺在床上任他所为之时,薛承义还是忍不住咽了咽。   他单手撑着床俯身过去,距离张凤起的脸只有一寸,正要吻下去,他的脸颊却被抚住。下一刻,张凤起的香舌已经滑入他口中。薛承义一愣,但还来不及想,她的手又垂了下去,细看之下,原来是彻底昏睡过去了。   薛承义再也无法忍耐,他呼吸紊乱的吻上了张凤起的嘴唇,而另一只手抬起来,竟然是不知该往何处放置。茫然慌乱的向下落去抚上她柔软的椒、乳,掌心一旦贴住了紧致光滑的肌肤,就再也不能分开了。   一丛野火在薛承义的下腹部蓬勃腾起,像被邪魔附体了一般。他狠狠的噙住了张凤起的嘴唇,拼命的拉扯吮吸,随即又抬头向上,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过了对方的面颊。只凭一种本能,他的的唇不断在她颈后肌肤上的舔摩,一只手也已经覆盖到了她的胸前,再一路吻到前胸那点朱红,含住了一边的淡色乳珠。   张凤起仿佛也是略有感触,紧闭双眼微蹙了眉毛。   而薛承义气喘吁吁的抬头正视了她的面目,又俯身压下去,腾出一只手来摸向了她的脸蛋,看着她遍身的吻痕,他恨不能这是烙下的印记,永远的宣示主权。他忍不住轻道:“裹儿,我要你,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真的唤她“裹儿”,虽然在梦里唤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让他体会到这种抓人的魔力。这一刻没有郡主,也没有公主,他也只是爱慕她的男子。   张凤起不自觉的嘤咛一声,仿佛是应承,叫薛承义忽然欢喜成一个孩子。他的目光恢复到往常一般温润无害,语气缠绵却坚定:“等我,我会变成你需要的人,你非有不可的人……裹儿。”   不等她回答,薛承义已经抓住了她的腰,贴着她的身体蛇一般的厮磨,有什么更为膨胀起来,是他的欲望。他的指尖已经滑入了她的腹下甬道,张凤起的身体直觉的弓起。而他的身体却更为紧绷而亢奋,手指下意识的进出她窄小的穴口,他腹下的欲望疯魔到连自己都带了惧怕。   他并不懂怎样做,脑海中却清晰的映出张凤起曾给他看过的春宫图,甚至连张凤起那时吐出的淫词艳语也分外清晰入耳。   薛承义不由自主的将身体逼近了她光滑的臀侧……收回手用力的压住了张凤起蜷缩的纤长双腿,一手解开小衣,放出自己早已坚硬的灼热,用嫣红饱满的顶端生硬的顶入她已经被拨开的花、径。   火热的感触一下子包裹上来。身下的人却一阵痉挛,仿佛是疼极了,腰部紧张起来,紧实纤瘦的腰身随之开始了难耐的扭动,似是挣脱。   薛承义看着她额角渗出汗珠,一脸难耐,他心有不忍,却不懂如何控制。只好在进入的同时,轻柔的吻去她的汗珠。但身下却无法克制,只凭着冲动深入,再深入,恨不能全部融入。   他无法形容那种奇妙的感觉。也从未有这么完整的快感。   张凤起的身体好像一枚蚌,初时紧闭滞涩,而一旦攻入,便渐渐柔软润靡,温湿包裹着欲望,陷落着,好似泥鳅滑行在泥沼中。温软的蚌轻轻扭动着腰肢似乎是索要,极力紧裹住他,拼命的紧裹、紧裹、紧裹……让薛承义呻吟出声。   “裹儿,裹儿……”一次又一次抽没复进,碾过骨头和肉,把整个人都绞碎。舒爽却难掩焦躁,似乎无论怎样似乎都无法餍足。他一声强过一声,一波强过一波,终于闷哼一声,泻了出来。   薛承义低头看着交合之处流泻而下的白浊,有些怔忡。   会太快了吗?他真的是快枪手吗?   他看向张凤起,烛光一明一暗,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盖了情、欲的殷红。自己这样快,她会不喜欢吧。薛承义有些懊恼,又有些羞愧,他决定再来一次。   这回他把张凤起扳过来面对了自己,又抬起对方的纤长的双腿,梦游一般的将其搭在了自己还不够宽阔的肩膀上。   张凤起不再是完全的无知无觉了,在薛承义那动作特别激烈之时,她会断断续续的发出吃痛的嘶声或是投入的嘤咛,手指也会轻微的颤动。而薛承义在又一次爆发来临的前夕,忽然停住动作,眼睁睁的望向了张凤起。   身体如胶似漆的契合在一起,薛承义摸索着抓过她的一只手,送到嘴边轻轻的亲吻啃咬。豆大的汗珠从头顶向下流到了他的眼中,这让他紧闭双眼一甩头,随即却又是再次紧盯住了张凤起。   不舍得,别说暂别,连一眼移开都难受。但现在不狠心,他便不会有以后了。虽然张凤起待他百般温存,薛承义却很知道她的底线。泾渭分明,上下有别。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越界吧。   他明知道自己就像张凤起圈养的玩意儿,只能由她来逗弄,他要主动承欢,却是不成的。   即使如此,薛承义依然沉湎在她漫不经心的温柔中,无法自拔。但他却不满足于这些,他想要更多。他要努力得到更多,只要他努力。   随着冲击的节奏,薛承义低沉而痛苦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裹儿,我喜欢你,不是你口里那种喜欢小猫小狗一般的喜欢。不,不是喜欢,是爱。”   张凤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是有心无力的模样。也许她的灵魂已经苏醒,可是躯壳在药物的作用下,依旧麻痹着。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一整章肉戏。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不知道会不会被锁。。。求不举报。求感想。╮(╯▽╰)╭ ☆、皆蠢动     薛承义离开的时候,张凤起是眼睁睁看着的。   他一步步退到门口,最后说道:“我爱你,公主。”然后毅然转身。   张凤起眼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却是无计可施。   她周身还处在麻木状态,一条腿抬起来,随即又沉重的落回床上。声音倒是还可以发出,但是舌头不听使唤,她总不能这样瘫在床上乱叫。   时间缓缓流逝,她渐渐感觉到了□的疼痛。不算太剧烈,不知是因为神经麻痹,还是因为伤势轻微。张凤起将一条腿挪到床边垂下去,她用双手抓住床褥,咬紧牙关奋然而起,一挺身站在了地上。   用力的跺了跺脚,张凤起自觉周身再无其它痛苦,想必夜里并未受到过分的玩弄折磨。然而一步迈开,她忽然动作一僵,第一次明白了失禁的感觉。   温暖的乳白色液体从□汩汩流出,混着一丝猩红,已经向下淌到了她的大腿上。这全是薛承义一夜偷欢,留给她的纪念。   张凤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一时竟是呆住了。   热血一波一波的涌上她的头脸,好像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了薛承义的所作所为。   她受到了侮辱!   “……属下只看到薛公子从公主房里出来朝偏院去了,薛公子是公主贴身的人,属下也没跟着道理。”此刻,胡七不是很敢看张凤起的脸色,只硬着头皮答道。   张凤起眯起眼,看向胡六,道:“才跑了多久,你竟然也没找到?”   “公主,”胡六小心的看了张凤起一眼,沉声道:“薛公子武艺不精,能如此在王府里消失,想必是有人接应。”   “查清楚。但不许张扬。”张凤起仰起脸,用轻而微哑的声音:“至于薛承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胡六原以为凭张凤起这么喜欢薛承义,他说薛承义有鬼,张凤起一定大为光火。哪知道张凤起如此冷淡,竟然连眉头都不皱。难不成,她早就……思及此,胡六就有些心惊。   待到房门紧关,胡六和胡七那脚步声也渐行渐远之后,张凤起忽然沉下脸,抬手朝落花梨木桌案上一扫,茶壶杯盏瞬时哗啦碎了一地。   张凤起冷笑一声,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是一夜风流。反正她也没把自己当过黄花大姑娘。   她并非排斥男女性事。更何况养着薛承义在身边,也不是没有存过念想。   但薛承义……她原以为是养了只绵羊,不料却是头养不熟的野狼。   经了这番折腾,天已经蒙蒙亮。   张凤起并没忘记今天的正事,入宫谢恩,可能还有更多。   鸦黄黛眉、口脂花钿,翠翘宝钿玉搔头一迭一迭相续落下,几乎耗了半个时辰,才上好了繁复妆容,张凤起整个人都淹没在饰物的光华。若非她素来生的比同龄人高挑,只怕衬不起。   起身缓步轻旋,裙裾荡漾。   卯正,张凤起已经一袭诰命正装,跪拜到了承庆宫的殿上。   面前的是铺着苏绣黄缎的御座,捻金线绣成博古云的繁巧花样,朱红牙子上坠如意流苏,年头久了,便是每日有人清理,仍永远沾有浮尘。女帝身着冕服斜倚在御座上,袖口透出一丝正黄色,妆容精致,却掩饰不了苍白。   张凤起眉头似是不经意微微一挑,夏荣冬枯,朝生暮死,连一个物件都难逃灰败,何况人。如意万年的寓意便也有些荒唐可笑了。   “是裹儿吧,快起来给朕瞧瞧。”女帝的话虽然亲近,但语气却显出威严。   张凤起直起身:“是,陛下。”   这才发现殿上除了女帝,张沅和夏氏,连文延乐和魏王也到了。回京的这些日子,她大小筵席都不曾缺过,虽未曾被正式引见过,但并非没见过这听闻野心勃勃的魏王。   此刻的魏王生的方面大耳,十分富态,就是脸上没什么精神气。张凤起看了看他身边面冠如玉,笑眼眯眯的文延乐,不由微微撇嘴。这对父子不仅生的不像,哪都不像。   女帝将张凤起和文延乐两人招呼到跟前,拉着两人的手道:“真是一双好孩子,美玉成双,朕希望你们能百年好合。”说着将两人的手交合在一起,意味深长的道:“珠联璧合,方是长久之道。”   张凤起同文延乐交视一眼,心领神会,不约而同的道:“孙儿受教。”   女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殿中,张沅和夏氏已经跪下,语气恭容:“儿臣谨遵圣命。”   唯魏王站着不动,女帝脸色波动如水,文延乐便微微回头。   张凤起这个角度虽看不到文延乐使了什么眼色,但魏王已经跪了下来,那声“遵旨”说的虽然平静,却是含着不甘的颤意。   镇国公主进宫时,脚步从容,脸上是挂着笑的。   她驾轻就熟的进了承庆宫,正要进殿,却见何昌平和何昌安正候在殿外。这两人一个着狐裘,一个是鹤氅,皆是丰姿俊朗,放眼整个大周,这等姿色也是数一数二的。他们立在那里,竟如画里走出来一般。   镇国公主移不开眼,走过去,语气温柔:“前些日子送去的八珍养荣丸,五郎和六郎可还合用?”   何昌平微微一笑,点头道:“公主送来的,一向是合用的。”   何昌安却是挑眉,一扭头:“天□变,就是不知道日后可还有没有了。”   镇国公主脸色一变,何昌平轻唤了一声“六弟”,语带制止,打了圆场道:“公主,何妨借一步说话?”   女帝很理所当然的将张凤起和文延乐的婚事安排在三日后。公主府赏的是前太子沣还没被废时的府邸,按理说是逾制的。但太子沣十分勤俭,他的府邸其实建的不算应制,如今被赏给张凤起,倒也算不得多逾制了。   钦天监和礼部的人也被女帝一次宣了来,原本最喜欢折腾的两个地方居然在这个时候十分配合。加上张沅和夏氏乐见其成,魏王默不表态,婚事安排的水到渠成。   但谁也看得出来很赶,却没人表示出异议。   快要圆满结束的时候,镇国公主来了。   “陛下,喜事成双,儿臣这也有桩婚事想请母亲赐婚。”镇国公主话说得即轻且浅。   女帝轻轻“哦”了一声,镇国公主便接着道:“是儿臣幼女淮阳同三哥的次子张司隶。”   “次子?朕记得你只有一个嫡子吧?”女帝斜斜的瞥了张沅一眼,张沅登时腿软,额角都是细密的汗,他哪里记得还有这么个儿子。若不是张凤起一把按住,只怕他已经跪在地。   “陛下,那是孙儿的庶兄。”张凤起上前一步,端正跪拜:“早听说二哥和淮阳表姐两情相悦,却不知终于得了姑母的首肯。若是陛下许婚,那岂不更添一桩美事。”   女帝微皱起眉,脸上浮出一丝讥诮,要说什么,一开始却是几声咳嗽,然后就抑制不住的连咳不止。内监娴熟的伺候汤药,刘征忙上前把脉。   这时,一名年长的内监入殿一拜,禀道:“陛下,芮亲王说是卧病在床,实在难以入宫面圣……”   女帝唇紧紧抿住,怒极反笑:“好个卧病在床,莫不是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殿上顿时静下来,众人心思各异,以张沅脸色最惊疑,又以夏氏脸色最难看。   魏王有些嘲讽的道:“陛下,如今太子已定,芮亲王心病难医,卧病在床也在所难免。若陛下要看到芮亲王尊荣,只怕要劳驾羽林军了。”   “是吗?那好的很!”女帝勃然变色,怒道:“周茂何在?”   “陛下息怒。”镇国公主一惊,上前劝道:“陛下还不了解四哥的脾性么,素来乖巧孝顺,岂会如此,必是下面的那些刁仆唆使,一会儿臣就去芮王府将四哥抬来给陛下请罪。”   张凤起忍不住看了镇国公主一眼,眼神有些玩味。   女帝闻言怒色微微收拢,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不知是消气还是无力生气。终于服过药,但女帝的脸色却更为灰败,她掩不住气弱,合上眼摆了摆手。   张凤起的眼滑过丝暗芒,女帝到底是日薄西山,有心无力了。   从正殿里出来,一转角,张凤起就停了步子,递了一荷包于那领路的宫婢,轻声道:“姑姑,要不了多久。”   宫婢面不改色的接过,状若无事的转身退后几步。   宫里规矩,应诏入宫,无旨不得逗留。   但好不容易进宫,张凤起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疾行几步追上前头张沅和夏氏。   “怎么,看不够?尚公主你可得看足一辈子,腻到吐都不能换人。”魏王冷冷的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讥道。   文延乐收回目光,不以为杵,只仰脸笑嘻嘻的开口道:“爹,该回府了,七弟还等着你呢。”说着,已经抬步要走。   魏王的面色一下子变了,骤然抓住文延乐手臂,旋即又镇静下来,沉声笑道:“你这不孝子。”   “爹,你错了,你几个儿子中,我可最肖你。”文延乐笑中说不出的意态轻慢,他一手反握魏王,魏王脸色一白。   在一干内监宫婢的跟随,魏王和文延乐父子维持着这亲密的姿态直到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就星期五了,好快啊。这礼拜轮空榜单了,哎,求关注,求评,请赐予我力量吧! ☆、太子印     穿过皇宫高大的宫门,文延乐便将魏王请进了官轿。   魏王脸色铁青,正要开口,看到那四个轿夫的摸样后,只得咽下话头。他冷笑一声,终于上了轿。   文延乐见他老实了,便一头钻进了一辆玄色的马车。这马车又稳又宽敞无疑是个会情人的好地方,文延乐却不是在马车里会情人。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皂衣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徐大人。”文延乐笑的一脸灿烂,声音却不高,拱手为礼。   徐达笑起来也有几分冷意,回礼道:“还没恭贺世子赐婚之喜。”末了还加上一句,“不知婚期定在几时,届时可要去讨要一杯水酒。”   “好说好说,只盼徐大人能来,必是好酒好菜!”文延乐笑道,一边说一边在车内的紫檀木几子里掏出一只朱漆匣子。文延乐自然的塞进了徐达的手中,笑微微的向他递了个眼神“一点心意。”   徐达并不客套,接来就将之打开来,里面非是它物,而是数十卷小像。一一摊开来看,每一幅都是美人入画,环肥燕瘦,姿容不一而足。   徐达微微翘起嘴角,道:“世子总是这么有心。”   并没拒绝,文延乐松了口气。   张凤起并没再宫里耽搁太久,虽然女帝今非昔比,但到底瘦死的骆驼大过马。   刚一回府,胡六和胡七便前来告罪,“公主,未有所获。”   张凤起眉端微蹙,赵浪这几个影卫原本是为张沅准备的,能力段数都是出类拔萃的,在两个这样的影卫手里,薛承义能消失在王府,消失在长安城,这让张凤起很不高兴。   这匹狼的羊皮实在披的太好,她竟是有眼不识泰山。   “公主,不如多加些人手……”胡七忍不住提议。   “算了,以后再说。”张凤起眯起了眼睛,不高兴归不高兴,她却没太多精力分心到这种事情上。虽然薛承义是被人安插的眼线这点让她恶心,但这种事情又实在太过寻常,不仅沅陵王府,芮亲王府,魏王府,便是镇国公主府都少不了这点恶心呢。   想明白了这些,她心里的愤怒也就散了一半,张凤起转而吩咐:“你俩最近留神着点镇国公主,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许放过。”   她一想到殿上镇国公主对芮亲王的维护,就觉得有些不寻常。   胡六胡七一离开,潘公公便进来禀道:“公主,今朝来了许多王爷原来跟前的近臣,还有一些示好的官员。世子便在恒远斋里设座见客……”   恒远斋是张沅的书房,张司棠此举用心真是昭然若揭,不外是显示自己将是下一个太子。张凤起沉吟着问道:“大哥脸伤成那样,竟还能见客?”难道是下手太轻了?   “说是隔了屏风……”潘公公低了头。   张凤起要笑不笑的一撇嘴,道:“倒似足了女人。”说完,她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一物,约莫女人拳头大小,由黄绸包裹。   随着张凤起解开来,露出一枚晶莹通透的玉印。   潘公公早年便是在张沅身边伺候的,张沅不是第一回当太子。所以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什么玉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她竟然能带回这个东西。   “走,咱们也去恒远斋,大哥有伤在身,总不能让他一人劳碌。”张凤起抓住这玉印,好玩似的抛了一下。   这举动差点吓掉潘公公一条老命,语气难得有了慌色:“公主,此物金贵,还是用玉盘呈上吧……”见太子印如见太子,此物若是碎了,追究起来不是满门也必死无疑。   张凤起走进恒远斋时,自然有人拦她。不过这次她也不强闯,只亮出太子玉印,王府里多是宫里出来的人,不怕人不认识者玉印。毕竟大周朝出过的太子可不少,虽然活着的没几个。   小厮不得不跪,连恒远斋里的大小官员也不得不拜。   “太子殿下千岁。”   听着这整齐的呼声,张凤起很有满足感,仿佛这群人拜的不是太子玉印,而是她张凤起。   “裹儿,太子玉印怎么会在你手里?”声音来自书房上座的屏风之后。   张凤起眼里笑花璀璨:“爹将此印交予我,令我暂代王府事务,见印如见太子,大哥为何不上前参拜?”说着,她语气一转,“难不成大哥想被上书不敬之罪?”   “你——”张司棠仿佛是气攻了心一眼,那一声都发了颤,隔着屏风传来,张凤起听的清清楚楚,顿觉分外悦耳。   张司棠总算还晓得轻重,并没有吃这眼前之亏,缓缓从屏风后走出,他头戴斗笠,僵硬的朝张凤起的方向一拜:“太子殿下千岁。”   “大哥,你的伤还没痊愈,何必行此大礼。”张凤起从容的走过去,看似亲切的挽住张司棠,实则一手暗中揪住了他斗笠垂下的黑纱,稍一用力,斗笠便应声落地。   这时,书房里的人都看清楚了张司棠的脸,从众官脸上丰富的表情可以看出,张司棠伤口的严重及狰狞度并没有有张凤起失望。   “大哥,你这伤还不能吹风。”张凤起叹了口气,捡起斗笠。   张司棠呆了片刻,才霍然惊觉,扬手几欲上前挥出,但到最后还是被张凤起生生止住。张司棠额上青筋迸起,连声音都抖了,脱口骂道:“你这蛇蝎贱妇!”   张凤起脸色稍显难看,但还是欠身向众人歉笑:“大哥毁伤容貌后,就有些暴躁,失礼之处请各位见谅。因大哥脸伤不宜吹风见客,所以由本宫来暂代王府事务。”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悄声碎语的议论声起。   张司棠如果不是被塞住嘴,只怕张凤起已经被骂的体无完肤。好在潘公公是老道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塞嘴,然后就是让几个小厮架住张司棠。小厮是恒远斋里伺候的,难免不敢,而张司棠的小厮自然想上前阻拦,但这些在太子玉印的威慑下,该听从的听从,想妄动的却不敢妄动。   演了这一出闹剧,恒远斋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怪异,有尴尬的,有观望的,有八卦的,也有算计的。但无论如何,太子玉印在前,这些人至少看得出这个张凤起在张沅心中的分量。   那辆车身有着魏王府徽记的马车驶入闹市中时,忽然停下,下来一位皂衣男子。他步履稳健,很快没入了人群,马车也即时驶走。   人头攒动中,有人灵活的步子忽然停住。他一双手被左右来的两人一把钳住,后腰上一片冰凉。   徐达回过头,看着这人,打扮的就似街头行人,毫无特点,也似毫无威胁。他似笑非笑的问:“你这人,魏王世子的马车是往那边,怎么你倒还跟着我?”   言下之意,是这个男子一路影随马车,早已被徐达察觉。男子心惊,但却不改面色,并不答话。   徐达也没想能问出什么,只用眼神示意了那两个下属。   他们在这人身上熟稔的搜寻一同,便抄出一块令牌,徐达一看,是羽林卫的牌子。   “大人,难得是文世子对您不信任,所以才打发来的?”其中一个属下不由问道。   “不会。”徐达摇摇头,虽然右羽林将军周茂的确偏魏王一系,但文延乐却没必要这么做。何况,还有左羽林军呢,徐达看向那男子,只略一思量,便道:“你是赵浪的人,跟着我是想知道什么?”   男子紧抿双唇,并没否认,也没有回答。   两个属下见状,目中凶光一闪,道: “大人,可是现在解决?”   男子目光一黯,但依然不动如山,一副人均处置的样子。   “倒是坦然。”徐达冷笑,眼中精光一闪,道:“不过你放心,我并不杀你。”两个属下比男子更为诧异,徐达却仍斜眉道:“方才文世子防备如此强,只怕你也没听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吧?”   这话倒是说到男子心里去了,虽然在马车上密谈的确是安全,因为是行动着的,马车空间又狭小难以藏身。但这并非不可以,男子原打算藏身在车底,却发现文延乐这台马车格外不同。虽然外头是普通马车的摸样,马车底下却是钉了许多尖锐的木刺。   除此以外,这马车上似乎只有一个马夫一个小厮在外,但男子清楚,护卫这台马车的影卫不下十人。   如此防备之心,男子的能力段数便是再出类拔萃,也的确没探听出多少有价值的。   徐达俯身过去,在男子耳畔说道:“为免你回去不好交代,我不妨再为你复述一次,芮亲王……”   徐达的两个属下眼见徐达说完便将那羽林卫放走,其中一个不由诧异:“大人,您怎么……”说着又似明白了什么,道:“难道是因为文世子要成驸马,所以大人才有意将消息也透露给赵将军?”   赵浪是张沅的人,而奉贤公主是张沅的女儿,文世子马上也要成为张沅的女婿,可不就是一家人?思及此,这个属下还很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大人英明,反正他们和文世子也是一家人,大人放了他还省事。”   “一家人?”徐达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真当成一家人,赵浪还会用暗地里的功夫?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一家人。   一个下属面红耳赤,另一个属下仍不耻下问:“那大人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把水搅的更浑一点,比起名不正言不顺的芮亲王,子嗣单薄软弱无能的张沅,徐达虽然更看好魏王,却没傻到只撒一把筹码。鹬蚌相争,他得看清最后的渔夫才行。   徐达没指望他的两个属下明白,养在跟前的人不需要明白太多,傻点好。   同样不打算只撒一把筹码的还有镇国公主。.   从宫里出来的一路上,镇国公主都嗅着手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她脑子全是何昌平,这是他的香气,如异域沉香一阵紧似一阵的馥郁。   何昌平的桃花双目璀璨如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充满了蜜一样的甜腻诱惑,“请公主在芮王府等咱们。”   这话应犹在耳,镇国公主再没见过比“二何”这对兄弟更好看的了   只是,这两个人是女帝的禁脔,镇国公主只能在心里妄想一下,或是送些养荣丹丸讨好于前。她一向有些不忿,她那四哥芮亲王寻了两个尤物,若早给她留那么一个多好,不致让她日思夜想。   好在,他总算发现自己的重要性,主动送了来。哪怕镇国公主明明知道芮亲王是用“二何”做饵,她还是愿意上钩吃吃。   此时,镇国公主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湿润,是何昌平舌尖的芬芳。镇国公主忍不住舔舐了口,心里浮想联翩,想的全是“二何”的赤身裸体,以及那光泽都十分美好的肌肉线条和皮肤,仿佛青春正盛的气息极强烈的已经扑面而来。   “公主,芮王府到了。”内监在外禀道。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费神啊,写到现在。。今天早上还有个采访,真是伤不起。。好困,继续求评求关注,霸王是可耻的哟o(>﹏<)o ☆、张良计     潘公公做事,甚得张凤起心意。   他干净利落的将张司棠弄出去后,直接就将他给请去了怡然居,又让十多个内监好好的伺候着世子。   张凤起从恒远斋回来,也就专程去看了看张司棠的伤势。张司棠少不得破口大骂,张凤起掏掏耳朵,潘公公便又将张司棠的嘴给塞住了。   她不想和张司棠废话,但却和沅陵王府的长史废话。   这个长史姓孙,张沅被贬成沅陵王后,他就被上头拨了下来。十多年以来他都是这王府的六品长史,掌领王府庶务。   孙长史一向对张司棠溜须拍马,言听计从,但张凤起却不认为这个人真对张司棠忠心不二。所以,张凤起还是愿意和她废话几句。   “就要过年了,孙长史一向为王府劳心劳力,前儿本宫便使人往你家送了些年礼。”张凤起笑模笑样的摸了摸头发,接着道:“家眷都远居京郊,孙长史办了差事回趟家且不容易啊,辛苦辛苦。”   “公主折煞下官了,为王府办差是下官的本分。”孙长史擦了擦额角的汗。   张凤起上下打量着他:“今年不比以往,本宫大婚之日就是大年三十。但这些自由礼部的人置办,这几日就无需劳长史费心了,不妨早些回家配妻儿共度年节。”   孙长史听了这话,反而松了口气:“是,是,是。”他还不忘讨好,舔着笑道:“公主体贴下官,下官铭记于心。”   张凤起点点头,她其实不在意他为谁办事,也懒得点穿。   孙长史在王府里头很有一点威信和根基,张司棠不通庶务,王府上下琐事都是他在打点。他一走,王府里的下人们不仅群龙无首,甚至人心惶惶。加上张凤起手持太子玉印,潘公公也就顺势肃清王府里头一些当了出头鸟的下人。   除此以外,张凤起命府中家卫严防死守,一概不允不清不白的人走出王府一步。   张司棠的院子里最闹腾,毕竟世子妃还在呢,好在女帝多疑,赐给他的世子妃出身很不显赫,张凤起也不担心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所以在拖出几匹尸首喂狗后,这院里也就清净了许多。   胡四从徐达那脱身出来,想了想还是先去了赵浪那里,然后才到张凤起这里回报消息。   他到怡然居的时候,宫里的人来给张凤起量身,颇有些急匆匆的。想来这时间紧迫,三天内赶件嫁衣实在是非人之力。   但是她们急归急,却不敢不小心翼翼,手法也轻柔轻柔的,末了还不忘奉承:“公主身段真是恰到好处,又修长窈窕,端的是穿什么都好看。”   胡四看着几个宫婢拿着几幅差不多的红色绫罗和张凤起比划,桌案上还搁着许多繁复的花样子。他一时有些说不上来,总觉得不大合适张凤起。虽然张凤起生的精致漂亮,但若是穿了这样一身衣裳,总似乎有哪里不那么相宜。   张凤起见胡四来了,就将那群宫婢打发了走。   作为赐婚的另一个主角文延乐,同样也有宫人前去为他量身。他一边逗弄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边嗑瓜子,宫人们手都量僵了,却不敢多话,小心恭维:“世子和七公子感情真好,七公子这眉眼和世子极像,都是俊模俊样。”   七公子扬起头,快活的问道:“是吗,我和三哥像吗?”   文延乐听了老大不乐意,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看着那傻流口水的小七一眼,道:“小七,不是叫你回屋里玩么,总来缠我做甚?”   小七眨眨眼,扯着文延乐的衣角:“是三哥你说给我画纸鸢的。”   “大冬天的玩什么纸鸢,外头要冻坏人,等开了春再说吧。”文延乐翻了个白眼。   小七瘪瘪嘴,低了头:“爹爹坏,爹说那时候踏青的人太多,不让我玩。”说着,他又朝文延乐蹭过来,撒娇道:“三哥比爹爹好多了,帮我画嘛。”   文延乐觉得好笑,如果他爹知道他最疼爱的儿子这么说他,不知道是哭是笑。   文延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忽然问:“小七,这些天没见爹和娘,你不想过去瞧瞧么?”   小七闷哼一声,道:“有什么可瞧的,一个总凶人,一个总睡着。”   文延乐心情不错,答应了帮小七画个纸鸢,他一边描样子,一边听家臣回话。   这家臣三十出头,说话慢条斯理:“家卫层层守着,里头都是咱们的人,王爷并没有太多举动,只是总问起七公子……不过王妃的病倒是更见重了。”   文延乐轻轻“哦”一声,道:“那就顺其自然吧。”笔下已有了白兔的雏形。   家臣不露声色,转而问道: “世子,既然徐大人所言不虚,不知世子可有对策?”   文延乐挑高眉头,似是不明所以:“那是冲谁去的?我为什么要有对策?”   家臣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不大对头:“可是,世子……”   文延乐不耐,摆摆手道:“得了,谁成亲不是热热闹闹的,等他们热闹的差不多了,咱们再去帮忙收拾收拾吧。”   胡四说完,并没有看到张凤起吃惊的表情,她的表情比赵浪似乎更来的淡定。或者说是,意料之中,终于来了的这种表情。   张凤起眯起眼,道:“这都是徐达说给你听的?”   胡四点头,忍不住问:“公主不信?”说实话,赵浪也并不听信一面之词,但只稍一查证,便发现徐达说的竟然都是有迹可循的。   张凤起听闻此言,哈哈一笑:“不是,我信。”而且,早就该来了。   张凤起心里慢慢计较着,这时,胡六和胡七又送来一个消息 :“公主在芮亲王府私会‘二何’。”   张凤起先是一愣,然后轻叹了一声:“这两人还真是祸水啊。”   张凤起打发走这三人各就各位,她便让婢女备了笔墨纸砚,修书了两封。末了,盖上了太子玉印,红泥印记气势磅礴,这封书信立马就有了分量。   张凤起欣赏的看了一眼,她早说过,太子印是好东西,比太子印更好的,只有玉玺。   她一封给了胡五,另一封则让内监送去徐府,徐达府。   镇国公主也觉得“二何”这双兄弟是祸水,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溺在这祸水里头,竟然是不想出来了。那六郎星眼朦胧,细细香汗从他的发际一路流淌,滑过那瓷白的下颚,微颤的喉结,玉白的身躯,每一样都令她爱不释手。   “公主……”跪在座下的刘征欲哭无泪,忍不住轻呼一声。   镇国公主回过神,这才发现刘征还跪着,不禁心生不悦:“难道本宫的话还要说第二次么?”   “公主,此事干系重大,下官是不忍见公主冒险啊!”刘征硬着头皮,带着哭腔劝道。   “是吗?”镇国公主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是不忍本宫冒险,还是你自己贪生怕死?别忘了,你是被谁举荐到陛下跟前去的,更别忘了,陛下时日无多,谁才能保你,保你家宅平安。”   刘征心里咯噔一声,吓白了脸,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镇国公主轻敲了敲白玉扳指,一字一句的道:“你放心,左右不过是提前三两日,又不是多难办的事。真若是有了万一,本宫也会照看你的家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主书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他只知道,若真是有了万一,他也没家人要公主照看了。   “太医大人。”   刘征听到后面有人呼唤,但并没意识到是叫自己,旁人一向唤他为刘太医。女帝和公主则唤他刘征。   “请前面太医大人停一停,你的荷包掉了。”   刘征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叫的他,于是停步转身看去,正见一个青衣少年。他约有十六七岁,生的面红齿白,乌发油黑,十分好看。   少年先是一揖,然后递上一只纹金绣竹的荷包,道:“看到太医大人的荷包掉了,就捡来交还给大人。”   刘征脸色微变,这不是他的荷包,何来看到他掉落一说。只是他刚要开口,在看到少年的眼神后,却神使鬼差的接了过来。   到了天黑,赵浪来了。   赵浪毫不含糊,张嘴就道:“裹儿,情况危急,快将太子玉印拿来。”   张凤起只是笑,斟茶到他手上,道:“赵叔叔稍安勿躁。”   赵浪皱起眉,飞快的扫了她一眼,道:“裹儿,缘由你也晓得了,这等十万火急,你怎么还没事人一般?你若快快将太子玉印借我一用,和我那枚虎符一起将羽林卫调令入京,说不得还有几分胜算。”   张凤起明白他的用意,但这法子为免太直白,于是循循善诱:“赵叔叔,羽林卫入京打草惊蛇,而且胜算不高,便是胜了,也没法斩草除根。此次咱们是获悉了风吹草动,下一次只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赵浪不以为然:“这我当然明白,但这也是形势所逼。我今日已经用京中的左羽林军暗中将王府周边布置好,等咱们和魏王府通了气,加上周茂的右羽林军,还怕不能将王府守个固若金汤?”   张凤起放下茶杯,低声笑道:“赵叔叔,你错了。魏王府就算要帮,也帮忙收拾残局,坐收渔利。”   赵浪先是一惊,短暂的思索了一番,随即蹙起眉头,十分不平的发出疑问:“婚都赐了,两家都绑到一条船上,咱们落败,难不成他有好处?”   “当然没有。”张凤起斩钉截铁,却笑着反问:“但若是两败俱伤,你说魏王府有无好处?”   赵浪脸色就灰青了。   张凤起见点醒了他,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其实魏王府若想将计就计,咱们不妨也将计就计。”   过了一日,宫里传出女帝病危的消息,各皇亲贵戚少不得探视一番。   张凤起给张司棠夫妇告了病,又是独自一人进宫。   女帝这回更是不好了,整个人卧在龙榻上,脸是乌灰色的,张凤起在这张脸上居然看出了年纪。这次身边除了刘征贴身服侍,还有一双男子,锦袍玉带,身长玉立,都是二十余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男子不经意转身,张凤起微微抬头,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人腰系白色金字玉佩,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长发被精致的银缕丝线稳稳地束了起来,一支梅花状玉簪把略短的发丝拢的整整齐齐,面若凝脂,一双凤目波光流转。   的确有做祸水的本事,张凤起先是惊艳,然后浅若未闻的叹了口气,显出几分可惜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网出问题了,= = 然后忽然想写个报复社会的文,比如报复社会的穿越女啥的。。。。这两天好累哟,求虎摸。。。 ☆、大婚夜     大年三十这天,天寒地冻。   长安的青石板街上锣鼓喧天,鞭炮声震耳欲聋。一支迎亲队伍喜乐喧天,沿途大红锦缎铺道,一路洒下灿金的合欢花瓣漫天飞扬,在寒冬雪白的天里,使人目不暇接。   迎亲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或许就是身穿红衣,骑着白马的男主角文延乐了,他斜眉入鬓,丰神俊朗中别有一番懒洋洋的意态。他身后是数百名宫人,红绡华幔,翠羽宝盖,簇拥着旒金六凤大红鸾轿,逶迤如长龙,穿过长安城,直达敕造奉贤公主府。   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时的就有人朝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的。   “这是谁家贵人娶媳妇啊。这么大的排场。”一个老人眯着双眼诧异的问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公主出阁啦。啧啧,这么大的场面。魏王世子和公主真是门户匹配,珠联璧合啊。”一个书生摸样的年轻人摇着纸扇说道。   “匹配?不见得吧,这世子身份高贵,又生的这样好看,偏尚了公主,本来能有三妻四妾,现在只怕轮为三夫四婿之一了。”卖糕点的大娘取笑道。自从皇帝成了女的,这一二十来年,公主、郡主这种贵女养面首,京中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又如何,以后这奉贤公主肯定是第二个镇国公主啊,就是要我去做那三夫四婿,一马车载了我去也心甘情愿呀。”挑着担子的货郎面露向往。且不说“二何”,多少人沾了这些公主、郡主的边儿,就平步青云了。   书生瞥了他那麻子脸一眼,嗤笑道:“便是你想要那荣华富贵,只怕半道上让人看见你脸上这些麻子来,也非将你扔下马车不可。”   货郎“哼”了一声,回嘴道:“公主看不上我,那也不见得看得上你,瞧你那小身板,中看不中用!”   这浑言浑语顺着寒风吹入途经的一驾马车中,使得少年掀起车帘子的手一滞,终于收回手来。车帘子落下,似隔绝了外声。   “公子。”丁三用耳语般的音量低声劝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随他去吧。”   薛承义听到这话,只回想起那一夜一幕幕旖旎,还有这样长久和张凤起相处下来的每一个画面,明明是历历在目,却又仿佛十分遥远。   他终于闭上眼,转了话头,道:“丁三,舅舅不是说年后才启程么,怎么今天就……”   丁三以为他心有担忧,笑道:“放心,公主的人也就搜寻了一两日,后来便没加派人手了。徐大人已经安排妥当,公子此行一定安定无阻。”   薛承义听到“一两日”时,心脏像是被无形的硬刺戳了一下,疼的透心凉。然而在痛楚之中又隐隐透出一股子决绝,如果他不改变自己,张凤起就会这样将他完全忘记吧。但他不甘,他不仅要她记住自己,还要她属于自己。   只要他努力,总有这么一天。   丁三见他脸色仍然不豫,宽慰着道:“公子请宽心,学武非是难事,待过几年公子学成归来,承袭徐大人之职,何愁没有佳人?”   薛承义并没有说话,等到马车渐行渐远,那些喜乐和鞭炮声再也听闻不到时,他猛地又将那车帘子拉开,视线停留在远处。   车窗外寒风一过,他那眼角处的红痣在风声变换中一闪而逝,恍惚中幻化成了一滴红泪。   迎亲队伍迤逦而过,在长街旁一个昏暗的小巷子中,几个灰衣人正恭敬的朝一个戴斗笠的男子报告道:“禀告大人,迎亲的队伍已经过了长街。据悉姚相、周茂、赵浪等人也已经入城参礼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仪仗已经出了宫,京府尹曹大人也已经安排好京卫。”   “恩,城里的衙门和拱卫司有什么反应吗?”戴斗笠的男子沉声问道。   “衙门里头,曹大人早安排了自家兄弟当班。拱卫司这次加派了人手守在了各个要道。不过主人请放心,宫里的亲卫消息无出意外,只凭拱卫司是成不了事的。”灰衣人果断的回答道。   “传令下去,继续监视婚礼。还有让守城门的兄弟密切主意进城的人员。记住在得到命令前谁都不许轻举妄动!”戴斗笠的男子冷冷的命令道。   “是!”灰衣人齐声领命道。却听远处传来了一阵热闹的鞭炮声迎亲队伍离这里越来越近了。戴斗笠的男子挥了挥手巷子里的灰衣人立刻就四散而去了。而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残忍的光芒。   终于迎亲的队伍来到了新建的奉贤公主府。虽然时间紧迫但公主府里里外外早就被整修一新了,大红的灯笼,簇新精致的红色绸缎,一切都红的逼人。   张凤起终于下轿了,一旁的官媒连忙打着代表开枝散叶的红伞。周围的几个宫婢不断的撒红豆绿豆和米于伞顶和轿顶,用以辟邪。   她和文延乐两人被双双拥入了大厅拜天、拜地、拜祖宗、拜父母以及夫妻对拜。这其中,拜的父母是张沅和夏氏,而文延乐的父母,魏王和魏王妃是下座的。   入了夜,文延乐还在大厅里疲于应付,而张凤起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了洞房里。   四周挂满飘逸的红色纱缦,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外面的宴会还在热闹的进行着,从这里可以清楚的听到从大厅传来的欢声笑语。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忽然门被打开了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将一壶酒放在了桌子上,并顺手点燃了桌上的红色蜡烛,然后将一碗燕窝送到张凤起手上,是给她垫饥的。   粗大的蜡烛将洞房里被照得像火一样红。但对张凤起来说却没什么差别,透过红色的头巾张凤起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鲜红色的,连碗底的数个小字都衬的红了。   此刻长安城神策门上看门的把总何平安“咕咚咕咚”的将一碗烧刀子一饮而尽。心里却叨念着却是这有酒喝有差当的好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女帝老迈了,卧病一年余,这两日还病危着,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些年,何平安也算看清楚了,得了女帝的宠,风光是风光,却也是风口浪尖上,底下不知多少人对“二何”兄弟嫉恨在心。   一旦女帝不行了,他那远方堂弟弟何昌平和何昌安,只怕也就好日子到头了。他们一到了头,他何平安自然也没好日子了。   何平安正犯着愁,却听楼下有人大声叫嚷着要开门。于是他放下了茶碗走下楼不耐烦的说道:“谁啊!谁啊!这都戌时了。戒严了!”   “快开门!我们羽林军有要事入城。要是耽误了朝廷的要事。我拿你事问!”楼下的人不甘示弱道。   何平安听来人的口气不小原不敢就此怠慢,多年守门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人是最不能得罪的了。只是今天却有些不同,上头有密令要严加看守,虽然不知道缘故,但何平安不敢不从。   于是他想着能拖便拖,连忙带着几个手下下楼开门迎接道:“几位军爷辛苦了。快进来吧。我们这么做也是上头的命令没办法啊。不过几位军爷最好在这里登记一下。这我也好有个交代不是嘛。”   “行,拿笔墨来吧。”对方爽快的答应道。   “好勒,大人您等着。小的这就去拿。”何平安见这些人这么好说话,连忙转身就要去拿登记册,顺带悄悄的使人报讯。   可是他刚一转身却看见了一个恐怖的情景——一把钢刀竟然直直从自己的胸口窜了出来。何平安惊讶的想要大叫。可惜现在的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有满目的鲜红色。   不知什么时候,外边的喜乐丝竹声停了,文延乐面带微醺,由数个内监搀扶到了新房。新房里除了张凤起,还有媒婆一人,婢女两人。如此,俩人少不得按照规矩对坐于案,共结镜纽,以示美满,各剪发一缕,用丝线扎结,置于锦囊。   文延乐和张凤起十分配合,媒婆满意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边讲着祝福的话一边关上了房门。   文延乐他略略晃了晃头,倚在床栏挑起了张凤起的盖头,他似笑非笑的道:“公主还是娘子?”   “看驸马心意。”张凤起耸耸肩,点头一个眼神,婢女便上前来帮她更衣。这屋里的婢女都是她从怡然居带来的,用的顺手了。   婢女帮她卸下钗环簪翠,把大红的喜服挂起,换上一身柔软的细棉亵衣。张凤起顿觉轻松,转头间却感觉到一只手探了过来。   张凤起皱眉,文延乐却望着灯下她白腻的脖颈和微颤的睫毛,微微一笑,从衣领上拣下一根发丝来,在指上捻了几捻。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张凤起,笑嘻嘻的一口气吹走了。   他的手并没有碰到肌肤,却弄得一室莫名其妙的旖旎气氛。   张凤起挑起眉,立在他眼前,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番。文延乐有着平滑舒展的眉端,嘴角略上翘的弧度,脸上棱角鲜明深邃,尚算入眼。   于是她转而朝婢女道:“还不为驸马宽衣?”   文延乐看上去修长得略显纤瘦,实则却是有几分分量。他穿着一身雪色中衣,健臂一抬,张凤起下意识侧身躲过,但下一步只觉得双脚凌空,竟然还是被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文延乐的身手果然上佳。   张凤起先是挣扎了一下,瞧见婢女收走桌上的燕窝汤碗,又一一熄灭屋里的喜烛仅剩一台。她的眼不禁微微一眯,反而凑近了文延乐的面孔吹了一口热气,然后轻轻的笑出了声音:“驸马,先沐浴,可好?”   文延乐低头细细端详着张凤起,却是摇头:“不好,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话音落时,张凤起已被他抱到床上,他并不放下帐子,先跪了上去,手撑在张凤起头的两侧,像是虎豹一类的兽似的,居高临下望着张凤起,舔了舔唇,道:“娘子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莫不是想亲我。”   张凤起不悦,反而勾勒出一抹哂笑,顺势将他双手压到头顶去,撑起身子咬住了他的喉结。   文延乐轻呼一声,抬起了上身,带着难以言说的笑意,正要俯身向前,却感觉腹下一凉。文延乐看向身下笑容更加明艳的张凤起,他唇角也仍维持着笑意道:“娘子,你若手抖,日后叫为夫如何伺候你?”   张凤起就着手里的一对双钗,从文延乐身下鱼一般的滑脱出来。   她勾起一个笑容,向前探身,深深望住文延乐深邃的双眸,伸手抬起他的下颌:“驸马若是听话,本宫的手就抖不了。”   文延乐喉头微动,若不是她双钗还抵在他腹下,只怕差一点就要将她揉进怀中。   张凤起忽然退后一步,将屋里唯一的烛火吹灭,语气暧昧:“驸马,本宫先沐浴,等着本宫。”   她眸中朦朦一片,迎着窗外惨淡月光的乌眸随着笑意晕开来,虚虚实实中,竟让文延乐觉得微微的眩晕。   说完,张凤起转身便走出了内室,婚房骤开,迎上来数个婢女。一个为张凤起披上一袭玄色厚重的斗篷,一个则穿着和张凤起一式一样的细棉亵衣。   文延乐斜卧在塌,懒懒的嗅着张凤起留下的体香。   似是要变天,窗外风声略大了些,吹得窗纱起伏不止,沙沙作响。文延乐目光一沉,随即就起了身,临近寝窗,作势要关窗,却停了须臾,方合上。   内室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文延乐忽然一笑,忍不住迎了上去。虽然室内无光无火,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姿和缓缓袭来的幽香,文延乐却认得出。   “娘子,你可来了,为夫等得心都慌了。”文延乐一手将她揽住,明明还想耳鬓厮磨一番,抬手却是轻掌一记,恰到好处的使佳人昏在他怀里。   文延乐将她放躺在床,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转身就从寝窗中奔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好少啊,不许霸王苦逼的俺,眼神阴鸷的看着屏幕前的你 =皿= ☆、夜色乱     是夜,承庆宫静寂无声,窗外风漱着乌桕,枝叶雪落沙沙清晰入耳。   龙榻上的女帝面色泛出一丝红润,只是这丝红润竟似榨出了最后的血色,她的双唇苍白,在目中厉色足以不怒自威。   “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陛下,六郎是被芮王所迫……”何昌安脸色惨白,精致的面容显出一种痛苦的美感。若非孔武有力的内监扭住他的双臂,只怕他已经扑到女帝跟前,哭泣求饶。女帝素来心疼他,必然会饶过他的。   比起何昌平的垂死挣扎,何昌安显得平静很多。   他笑得很真诚,唇角翘起,眉眼弯弯,却凛冽决绝:“是五郎愧对陛下宠爱,只是家母年岁已高,望陛下念及五郎多年来待陛下的心意,能留家母一命。”   女帝恍惚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她那张苍白的脸迎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毫无神情的昂起,看着殿上那一对陪伴她多年的男子。   仍然是再漂亮不过的东西,但此时她却没了任何逗弄的心情,从身到心都是一股无力感。   正服侍汤药的刘征,见女帝半晌无语,很是担心女帝心里一软。他看了看手里的汤药,头一次大着胆子插口道:“陛下,芮王所图甚大,‘二何’为虎作伥,谋夺陛下性命,暗取亲卫之兵权,陛下万不可再受蛊惑啊!”   何昌安闻言怒火大盛,不禁大骂:“刘征你个贱人,背信弃义,两头讨好,你对得起镇国公主么……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女帝皱起眉,觉得聒噪,最终还是摆摆手,“斩了。”   刘征听到这句话,看到“二何”被内监们扭送出殿,终于安了心。   他露出了无言的微笑: “陛下,请服药。”   公主府某处的别院中 ,以赵浪为首等十来个戎装军士,还有以徐达为首的皂衣男子已经等候在此。同刚才喜宴上喜庆的气氛不同,这些人的身上此刻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见张凤起一来,手持太子玉印,众人连忙恭敬的行了礼。   张凤起扫视了一下众人,问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公主,芮王已经上钩。他们现在控制了神策门以及城内六条主要干道,目标应该是这次来参加宴席的大臣和望族。”赵浪这一次没唤“裹儿”,简单的陈述了目前的情况。   “公主,是否进行下一步?”徐达微微冷笑,上前问道。   张凤起敛眉,扫了一眼四周夺目的大红,点头。   “太子妃万安。”   内监们扭送“二何”刚出了承庆宫,正要将人送去慎刑司,却遇见迎面走来的夏氏。夏氏和张沅在张凤起的安排下,分开两拨回宫,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太子妃万安。”请安的除了内监,还有慢了一步的何昌平,何昌安此时在听到“斩”字时已经吓晕过去。   夏氏平安回宫,看到“二何”如今沦为阶下囚,便晓得一切尽在掌握,露出几分得意。只是这得意在看到何昌平之后,她又有了几分可惜,这样漂亮的人,到底要命绝于此了。   夏氏欲走,何昌平却忽然出言:“听闻太子妃素爱翡翠,我身上常佩有一枚红翡,若太子妃不弃,愿解玉配佳人。”   他桃眸微睐,俊秀已极容貌忽然微蕴笑意,话说得如同神旨一般,一刹那夏氏竟有些被镇住。夏氏挑起眉,她早非无知少女,也不爱珠玉翡翠,但何昌平的声音和面容却仿若有一股魔力。   终于,夏氏还是不舍得翡翠蒙尘,轻声下令:“找人替了他。”   内监几个面面相觑,并非不解其意,而是惊讶夏氏的大胆,“太子妃,这是陛下所下之令,只怕……”   “左右就这几日的功夫,你们都瞒不下?”夏氏斜眉,有些不悦。   内监瞬时明白内里深意,略一思索,竟都大着胆子点了头。想来比起将死之人的话,他们也明白还是活人的话更重要。   月光穿过小巷高高的围墙撒在了狭窄的石板路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冬夜的月色夹着雪光,清冷又潮寒,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总是湿漉漉的,一不小心就会滑一跤。   远处小巷中摇摇晃晃地来出现了一顶宝蓝色的轿子,那轿子前引路的灯笼在水气中泛着朦胧的光芒就是鬼火一般若隐若现。   坐在轿子中的中书令杨而行,和姚相一般,实有相权,被尊为杨相。不知是因为喜宴酒喝多了,还是这轿子摇晃得厉害,他竟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奉贤公主的喜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杨而行告病近一年,但这次大婚竟然亲自登门。他非魏王和太子一系的近臣,这样略显突兀。好在杨而行身居高位,在官场交际得滑不丢手,也就没人注意到一小点奇怪。反正借机来逢迎恭维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差不多要让整个长安空巷。   以杨而行这样的身份更多的人会选择乘坐平稳而又快捷马车,但他却选择了轿子还刻意避开了大道转走小道。   呼啸而过的寒风吹起轿帘,杨而行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喃喃自语道:“真冷。”   杨而行心里异常的清楚,今晚无疑将是一个冷血的夜晚,这些被牺牲人当中有不少是自己曾经的同僚。但他卧病了一年,劝自己也劝芮王养精蓄锐,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么。   何况,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周正统。总会要有些牺牲的,他决不能放任一个那个妖妇和文家再这样不断的败坏朝纲!   想到这儿杨而行长长的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比起那个唯唯诺诺和文家联姻换取好处的张沅,还是芮亲王的态度更为坚决些,和文家泾渭分明,对门阀士族也尊重,还算记得前朝那班遗老遗少。   忽然轿子猛的停了下来,没有坐稳的杨而行查点儿就此摔了出去。于是他大声呵斥道:“怎么了?”   却听外面的轿夫回答道:“回老爷,前面有几个黑衣大汉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黑衣大汉?难道是自己人找错方向了?杨而行皱了皱眉头。   终于他决定下轿亲自解决这事儿,因为他和芮亲王商议的结果,是肃杀令。没有暗语的话,今晚谁也不能活着离开长安的大街小巷。   果然此刻在轿子前后的小道上一字排开站着两队人马。约莫七、八个人将杨而行等人围在了中间。他们背对着月光并没有打灯笼,因此杨而行也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于是他双手负背轻轻咳嗽了一声念了一句:“风中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只等对方回应下一句:“雪(血)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   可让杨而行意想不到的是对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果断的拔出了长刀刺向了他身旁的侍从。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数杨而行还未来得及反应,为首的男子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刀刺穿了他胸部。   杨而行瞪大着眼睛看着对方,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想明白究竟那一环节出了问题,只见他颤抖着指着对方不甘心的问道:“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却听那男子冷冷的说道:“在下拱卫司千户丁毅,奉太子殿下均旨诛杀反贼!”   说罢他猛的抽出了军刀。   杨而行的最后一丝生气也就此被抽出,还来不及去想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计,他已经重重的倒在了青石板上,寒风中他的热血很快便冷却了。   这样的情景此刻正在长安城各处不断的上演着。   白天还喜气洋洋的京城顿时变得风声鹤唳起来,到处是忽明忽灭的火光和刀光剑影。他们中除了拱卫司,还有留京的羽林军,甚至还有宫中亲卫。   他们按照事先的指示挨个在全城搜捕包括芮亲王在内的所有谋逆分子,不用审判也无需逮捕令。任何在名单上的人只要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泰安公主翻身过去,正准备将身侧那个年轻的男人抱进怀里,下一刻就听到外头传来的喧闹声。她皱起眉,正要呵斥,床幔中却挑进一柄寒剑。   泰安公主顿时呆住,她身为先帝的亲妹妹,虽然在女帝掌权后,宠爱不比以往,权势也落于同是公主的侄女镇国公主后,但并没被慢待过,更不要说这样的威逼。   她比镇国公主大不了几岁,但由于辈分的缘故,又因姓张的男性皇族差不多死绝了,所以她在张家宗室里是很有几分地位的。   骤然受惊,泰安公主口齿不清起来:“你……你们……大胆!”   “公主,在下羽林军校尉胡朗,奉太子殿下均旨诛杀反贼,请公主交代反贼下落。”底下的人一身绯色戎装,面无表情。   “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反贼……”泰安公主脸色惨白,咬牙道。   她虽然不比镇国公主有手段,但也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既然已经上了芮王的船,只要芮王还有一线生机,她也倒不了,何况,凭她的辈分……   “啊!”泰安公主眼前血色模糊,腿上传来剧痛,血瞬时就染红了床褥。   胡朗鄙夷的看着,若非奉贤公主交代要留她性命,只怕自己早就一刀了结。   “不要!”   眼看另一刀要落下,泰安公主终于再无一丝侥幸,嚅嗫道:“说……本宫都说……”   文延乐从公主府潜出,一路看了多场血光,若非他小心谨慎又是独自一人,只怕差点也要成为目标。终于到达长安城中某处院落时,他的脸色已经发寒,直接一脚踹进了开门男子的心窝。   “世子……”男子说时,血丝已经溢出嘴角,他身后数个黑衣人看到文延乐的脸色,立马都跪下来。   “一群废物!”文延乐声音难掩怒色:“你们不是已经刺探过了么,现在还要再跟我说这是芮亲王的把戏?”   就凭他在那些人中能看到羽林军,就知道这次事变事有蹊跷,这绝非芮王一己之力可做到。更何况,他所看到的几个被杀之人,皆是芮王一脉,甚至还有他魏王府下几个门人,却没有一个是太子的人。   “世子,当日刺探的确和徐大人所说无异,确为芮亲王联合泰安公主、杨相,利用京府尹曹合德的京卫血洗兵变。属下也依照世子所言,同右羽林军护卫魏王府臣子,隔岸观火。只是对方集结了拱卫司、左羽林军、亲卫三兵之力,属下实在难以维护,又怕牵连到魏王府……”为首的男子努力解释着。   “连亲卫也和太子的人联通一气?”文延乐眉宇间些微拢了一下,心中复杂万分。   他本以为亲卫会为“二何”所控,毕竟女帝时日无多,“二何”虽然一直被女帝压制,但好歹在宫中多年,这时候未必不能把握乾坤。而他们两人又出自芮亲王之手,要说这次兵变没“二何”的手笔,文延乐是不信的。   但这件事竟然被逆转,亲卫反为太子所控,这是他所料未及的。难道真的是他轻敌,小看了那个软弱无能的太子?   “世子,现在若不想出对策,只怕太子的人马会借诛杀反贼一并将咱们的朝中势力铲除。”家臣眉头紧锁,心急如焚。   其实都不需要铲除全部,只要杀掉门下几个紫袍……届时芮王党羽尽毁,太子一脉自然水涨船高。而魏王府不进则退,形势危矣。   文延乐沉着脸凝视着远处,流露出一种由骨子里面往外溢出的阴狠,冷冷道:“既如此,派几个好手潜入沅陵王府,助芮亲王一臂之力,勿留活口。”   家臣先是一惊,但很快便明白过来,目光闪亮:“世子杀伐果断,此计英明!”   太子子嗣单薄,若后继无人,就算魏王府势力大跌,太子一时半刻也不敢妄动……等再有了继承人,少不得数年的功夫,其中会有什么变故,谁人知晓。到时候魏王府只怕早已东山再起……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是不对的哟亲╭(╯3╰)╮留评的是好孩子哟 =血=-又是欢快的礼拜五晚上啦~\(≧▽≦)/~ ☆、女帝崩     “太子,太子妃,陛下崩了。”   刘征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反而有种如释重负。   而张沅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大惊失色。   若不是夏氏扶住,张沅差点站立不稳,他求助的看向夏氏,连呼出的气息都是颤抖的:“母亲……母亲……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节哀!现在还仰仗太子主持大局呢……”一同来的还有首领太监,他虽然眼眶发红,一脸哀容,但声音却很稳。   夏氏有些赞赏的扫视了他一眼,倒是个识趣的。人走茶凉,总算知道伺候杯热茶。   “夫君。”夏氏沉声唤了一声,目光催促。   张沅却是一脸失措,只差落泪,夏氏的眼色他不敢接,心中已是恐惧万分。   张沅迟迟不给反应,夏氏脸上就很有些挂不住,刘征也不免提醒了一句:“太子节哀啊,逝者已逝,而今逢乱,还请太子为大计想。”   张沅咬死不说话,仿佛一开口就要了命似的。夏氏恨铁不成钢,强压下怒火,也不指望他了,她高高挑起的眉梢道:“太子忧伤过度,本宫暂代太子处置事宜。”   张凤起一身厚重的玄色斗篷,面色冷然的站在神策门上眺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火光。她脚下的神策门早已经血流成河了,占领神策门谋逆分子和等着谋逆的分子都已经就地正法。当然还包括芮亲王本人。   张凤起一想起那男人求饶的样子就觉得一阵的恶心。太丢脸了,既然有胆量选择这一步,就要有死的觉悟才对。   而在张凤起的身后包括夏晋卿、薛川在内的太子近臣,也在看着城下的火光。   其他一些无关轻重的臣子也从城中各处以护卫为名请到神策门,随着杨相、曹合德等人的尸首一匹匹的抬过来。所有人的酒都已经醒了。   这些臣子一想到芮亲王等人的血洗和兵变就止不住的直冒冷汗,久在女帝铁腕统治下的他们绝没想到芮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但比起芮亲王等人的胆战心惊,但真正让他们不寒而栗的是张凤起的处理方式。   他们其中不乏有在张沅在位时当过差的,未必不了解张沅的为人处事。虽然张凤起手持太子玉印,是张沅的代言人,但他们实在难以相信这等狠辣的计策会是出自张沅之手。   而作为执行者的张凤起却丝毫不介意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大开杀戒,甚至将计就计的利用起了她的大婚之日……这让众人心思有些复杂起来。   张凤起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大臣们,她当然知道这些人心中在想些什么。血洗能兵变,也能镇压反叛者,更能威吓摇摆不定者。   “公主,芮王、杨而行、曹合德已经伏诛了,泰安公主被擒,京卫也已经控制得当。”徐达一身玄黑的衣袍,箭袖上密布银线缂白虎,回报道。   “尸首何在?”张凤起点了点头,又看向徐达身后一黑衣男子,他正指挥军士将尸身抬上来。   “你是?”张凤起侧着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将领。   “属下拱卫司千户丁毅。属下带人包围反贼时,反贼仗着人多想要反抗。无奈属下只好当场将他们诛杀了。”丁毅补充道:“这是从杨而行身上搜出的一份书信。请公主过目。”   说罢他连忙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交给了张凤起。   “信?”张凤起疑惑着接过了那封沾着血迹的信。渐渐的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张凤起抬头将丁毅认真的看了一回,面容凡凡,肤色黝黑,目无表情。   很沉得住气,她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有几分意思。   看着张凤起诡异的笑容,一直沉默的姚相忍不住问道:“公主,这封信上写了些什么?”   这次的行动姚相也是在昨天夜里才得知一个大概,若非借箫崇伯和太子一系打好了关系,只怕他也要担惊受怕一夜。姚相也是经历过风浪的,对于张凤起这样的安排,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毕竟此事事关生死,姚相的心中依然有一丝的不安,他怕太子一系借机清除异己的过火,反而让朝中势力失了平衡。他年岁大了,再经不起清洗了。   “姚相,你看看吧。很有趣啊。”张凤起将那封信交给了姚相说道。   姚相疑惑的接过了信上下扫了一眼,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颤声问道:“这,这,杨相实在大胆,芮王竟然敢……”   “姚相,本宫看这次芮王不仅是清除异己,连谋反的罪证也有了。”张凤起那起了信封冷冷的向众人宣布道:“这封信是芮王、泰安公主、中书令杨而行同“二何”所通的密信,他们串通对陛下投毒,同时血洗长安异己,谋夺皇位!”   张凤起的一席话引得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虽然对投毒之事难以置信,可眼前的证据看上去又是那么的确凿。让人不得不相信这都是真的。   夏晋卿和薛川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两人此刻的眼睛都已经发亮了。薛川首先叫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理应五马分尸。”   “要暴尸示众!”夏晋卿紧随其后。   “对,对。还要撮骨扬灰!”   “诛其九族!”   薛川、夏晋卿这些太子一系的提议极大的调动了在场其他官员的想象力。他们极尽全力的想着各种变态的方式来羞辱死者威吓生者。张凤起发现他们中的不少人还越讲越兴奋。仿佛杀的不是自己昔日的同僚而是自己十世的仇人,仿佛不这么说,自己也成了乱党一员。   张凤起略带鄙视的看了看这些人道:“诸位大人,关于如何处置两人尸首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谈吧。如今大家应该尽快赶往宫中护驾才是。”   只是张凤起话音刚落,就听到城门下骏马嘶鸣的声音,内监的声音凄厉尖锐:“陛下驾崩!”   冬日寒风扑在面上,文延乐并不觉刺痛,但远处那座宅邸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似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火光仿佛要燃烧到他跟前。   “世子,属下带人去的时候,沅陵王府已经走水,世子和世子妃已死……”身穿灰衣的侍从回禀道。   文延乐心中一动,已经觉出不妥,当即冷笑道:“这恐怕不是芮王的手笔吧。”   侍从沉吟道:“世子英明,公主汇集三军剿灭京中芮王党羽,芮王、杨相、曹合德皆以伏诛,京卫已经弃暗投明,殊无此力。”   文延乐在听到公主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微眯起眼,喜怒不辨:“我记得太子还有一个庶子。”   侍从一惊,抬头但见文延乐仪态端恬,唯一双幽深的眼,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目光刺透了他,阴沉难测。他只好硬着头皮告罪:“世子恕罪,属下的人寻遍了整个王府和附近的京中巷落,未曾发现太子的二公子所在。”说着,他试探道:“世子,是不是还接着搜寻……”   “不必了。”文延乐摆了摆手,目中一片清明,连唇角都微微翘起。   侍从不解其意,却不敢多言,接着回禀:“世子,王爷趁乱被接应出王府,属下们已经多方追捕。”   文延乐面露不悦,皱眉道:“周将军到底还是太念旧情……”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又来了一侍从,急禀道:“世子,陛下驾崩了!”   文延乐并无太多惊色,若有所思了片刻,平静的吩咐道:“我爹既然不喜欢待在王府,便由他去吧,何须追捕。外头尽是乱党反贼,若引发不测也是有的。”   侍从目光一沉,明白了文延乐的意思,领命而去。   文延乐漫不经心的理了理纹绣花边的袖口,拾起步子道:“是时候进宫了。”   皇城的承庆宫外亲卫持兵林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大殿内已经挂起白幡,皇亲国戚在里头已经哭得哀声一片,宫人们莫不面带忧容。   大殿上夏氏从一位宫女手里接过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可她却丝毫没有品茶的心思。在她的面前以姚相为首的大臣们正垂手站在两旁默不作声。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差。   此刻整个皇城,甚至整个长安都沉浸在了一片惶惶不安之中。为了安全起见,昨夜戊时皇城就已经进入戒严状态了。张沅从一回宫,便一直战战兢兢的躲在宫殿暗处,听到女帝死讯都不敢轻举乱动,生怕临到头又犯下大错。   直到刚才贴身内监来报,说是城内局势已经平定,公主等人正赶来护驾,张沅这才稍微舒了口气,跟着夏氏来到大殿。   想到这儿,他吞了口茶,给自己压惊。   张凤起是最后才到的,临进宫中,她少不得还有许多首尾要做。   “奉贤公主到。”随着殿外太监刺耳的声音响起,大殿中的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今晚的正主终于到了。   站在殿上一侧的文延乐也随着众人抬眸看去。只见张凤起身披玄色斗篷,走进殿时,利落的拉下了连帽,露出一张白皙肃然的脸。她眸子里仿佛点染了霜,看着冷洌得让人害怕,气势汹汹的带着十几个大臣走进了文华殿。   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笃定,忽然让文延乐想起了什么。   当年在王家村那个举起大石,一下又一下将人砸死的脏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是不对的哟亲╭(╯3╰)╮ 留评的是好孩子哟 =血= ☆、尘埃定     眼见张凤起精神不错,张沅便知道外面的事情一定进行得很顺利,自己的身家性命和皇位总算是有保障了,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奉贤,目前京城的情况如何啊?”   “回万岁,乱贼芮王、杨而行、曹合德因拒捕被当场诛杀。其他乱贼也均已伏诛,京卫已经稳定下来,长安城内也趋于稳定。请万岁放心。”张凤起恭敬下拜,回答道。   这声万岁,听在殿上众人耳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味道。听到张沅和夏氏的耳中,更是说不出的悦耳。   而听张凤起这么一说的姚相,心不由的一颤。   杨而行只是一介文臣,年岁老迈,手无缚鸡,何来拒捕之说。这分明是在先斩后奏。无论怎样至少也要经过审讯才是,就算是在女帝上位时期,也不过是把人先抓了,再在狱中偷偷将异己分子处死。而这样当街杀人,死后论罪,却是死无对证,如何说都可以了。   此刻长安城中被抓,被抄,被杀的那些人又有几个是真正参与了这次的叛乱呢?这不是平乱,而是借机铲除异己!   思及此,姚相心中发寒,忍不住朝张凤起看去。她傲然的立在殿上,明黄的灯火将她的脸勾勒得格外清晰,那分气度一点不似十余岁女子,这种感觉让他熟悉。   这时却听张沅以慈悲的语调说道:“这就好,这就好。朕不想因为皇家的争执而伤及百姓啊。”   张沅的一席话立即引得下面的众臣连声称颂,至于除乱的细节,谁都避而不提。   眼见这场戏要圆满落幕,在群臣说到审讯问罪时,文延乐忽然上前,跪倒在地,语气凄厉:“陛下,恳切陛下让微臣也参与此次审判,对这些乱臣贼子,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为了一己私欲,引发如此多血案……”   说着说着,文延乐竟忽然仰面,露出一张悲愤欲绝的脸,难以逼视。而后,他向后一厥,吓坏他身后魏王一系臣子,一个个聚拢过来。   “世子,世子!”   “快传太医!”夏氏虽然不解,却知及时吩咐。   张凤起皱起眉,自觉文延乐非是性情之辈。但这种情况,身为他的新婚妻子的张凤起也只能撩起袍子,走过去扶过已经厥过去的文延乐,轻抚他面颊。   “驸马这是怎么回事?”张凤起尽量是语气更为关切,在这些人面前展现文张两好,并非坏事。   列中走出一位高大魁梧的男子,穿着绯色的羽林军戎装,他朝张沅一拜,禀道:“陛下,魏王……已经死于此次叛乱中。”   此话一出,魏王一系的臣子无不面面相觑,又看了看昏迷未醒的文延乐,似乎明白了什么。   接着,他们一个个都跪下来,连声道:“陛下,世子一片孝心,请陛下看在死去魏王的份上,让世子能参与此次审判!”   “魏王忠君爱国,竟落得如此下场,还请陛下明察,严惩乱党!”   “陛下……”   张凤起隐约明白了文延乐的用意,挑起唇角。文延乐虽然是世子,却只挂着一些虚职,根本不能参与进审判中,更遑论为乱臣定罪。张凤起可以据理力争,凭她今日之势,未必不能砸了文延乐的如意算盘。   但临到头,张凤起却没这么做,看了看那紧闭双目的文延乐,虽然看似漂亮无害,却是个狡猾的家伙。   如果她再让文延乐失望而归,只怕他会狗急跳墙。   这样不好,来日方长,她不急。   这样的形势下,虽然以文延乐的身份是决计不能渗入此次敏感的审判,但张沅却不得不松口。   夏氏递给张沅了一个眼色,张沅便正了脸色,朗声道:“驸马孝心可嘉,朕即封驸马为侍御史,监理芮王犯上作乱案。”   话音刚落,张凤起便感觉到怀里的文延乐微动,她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装昏装的一派认真的文延乐,露出一丝笑意。   这只会装死的熊,有点意思。   文昌二十七年的最后一天,注定是有些纷乱的。   文昌先帝丧仪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六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   群臣也没闲着,除了定时去哭灵,还拟定了先皇溢号为‘懿’。而在芮王作乱中,死于贼子之手的沅陵世子张司棠,也被追封为怀德太子。   随即新皇封典,夏氏被册封为为后,母仪天下,然后全国百姓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邸报上有关乱臣贼子的内容,很快被新帝登基的诏文而取代,之后一页一页全是官员调令。   在那小半年里,很多官员都怀揣一种惴惴不安的心。   好在经过了一年的或明或暗的清洗,随着数家门阀士族的失势,几批官员的流放,有关芮亲王的一切,终于是清除得干干净净了。   建安三年长安   三月里,春光烂漫,翠染柳梢,花满枝头。   远远的一阵吹打声传来,应该是三甲游街的队伍已到了不远处,街边的人潮骚动雀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锵锵的锣鼓声,滴滴答答的吹打声,好不热闹。   高头骏马上,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个年少的探花郎,看上去只双十岁,眉目俊朗,几可入画,他身穿红袍,帽插金花,俊秀夺目。   游街的三甲所到之处,那探花郎时常被大胆的女子投掷鲜花、瓜果,惹得另外二甲心生艳羡。此时骑着高大的白色骏马,其中为首的年长男子,约有三十许,面白蓄须,忍不住回头戏谑:“子楚贤弟,瞧这么一路走来,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妙龄女子暗许了芳心。就是不知子楚婚配否?”   探花郎名严子楚,年不过双十,并未娶亲,西北宝鸡人氏。虽然是耕读世家,但环境却不比京中和其他繁华之地来的开明,听了这些取笑,他的脸便染了红,只道:“晋东兄快别如此说,我家中已为我定了亲事……”   另一位只稍长严子楚几岁的男子笑了,他是这科榜眼陆玉善。他生的白皙斯文,风度倜傥,跟着打趣道:“不过是定亲,便是婚配了,只要家中非是那河东狮吼,便从这些佳人里头挑一两个喜欢的又如何,红袖添香,岂非妙事?”   而被唤作晋东的,名宋晋东,是新科状元,年有四十,他听了这话,只是叹息道:“可惜可惜啊,凭子楚你的才华和姿容,在这长安城该是多少世家望族的争抢的良配?”   陆玉善却是不以为然,他促狭的看了严子楚一眼,笑道:“虽然定了亲,世家望族的争抢是没了,但愚兄听说,还未下榜时,子楚已经收到了奉贤公主的召见?”   这语中深意,叫严子楚脸红到了耳根,带着愤色,急道:“非是玉善兄所想那般!公主召见我,是为着我日前所作那篇策论。”   陆玉善和宋晋东互视一眼,有些意味不明,却没说出来。   他们都知道严子楚所说的策论是什么策论,甚至说严子楚是因这策论得到了二殿下和姚相的赏识,成了这探花郎也不为过。   只是这种赏识,他们一点也不羡慕。写这种东西,那等于是把头提在手里。   严子楚并没留意其他两人的神情,面露毅然,道:“何况,我已经称病回绝了奉贤公主的召见。”   “你竟敢?”陆玉善面露惊容,道:“奉贤公主是什么身份,你竟然敢称病回绝?”   严子楚斜眉,反问:“为何不敢?公主身份再尊贵,也只是公主,参政议政总归是越俎代庖。”   陆玉善看了宋晋东,微眯的眼映着阳光灼灼闪跃,还想说些什么,但宋晋东只是微微摇头,轻声一叹:“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啊。”   一路再无话,待游街完,仆从一一将宋晋东、陆玉善和严子楚三人卸下红绸。   “请问这里哪一位是探花郎?”说话的是一位身穿藏蓝色宫袍的内监,虽然声音不尖,想必是成年后才去势的缘故。   宋晋东和陆玉善朝一侧的严子楚看去,严子楚却是一脸不解,上前道:“这位公公,我便是今科探花,严子楚,不知公公寻我所为何事?”   那内监上下打量了严子楚一眼,笑了笑,问道:“你就是那个写出《帝过论》的探花郎,严子楚?”   “是我。”严子楚点头称是。   “那可好,跟咱家走吧。”内监说着就要领严子楚走,但见他一脸疑惑,连忙解释道:“探花郎别怕,咱家是二殿下宫里的李公公,是奉二殿下之命,领探花郎一见的。”   严子楚听到二殿下之名,掩不住喜色,忙和宋晋东、陆玉善两人赔罪:“晋东兄、玉善兄,今晚的酒宴只怕要缺席了,还请勿怪,他日小弟再做东道主和两位把酒言欢。”   宋晋东和陆玉善也少不得敷衍交际一番,待严子楚一行走了,陆玉善还看着那方向,宋晋东不免道:“玉善,你还在看什么,不走么?”   陆玉善回过头,讪讪一笑,目光微微闪烁,似笑非笑道:“子楚倒是真的一片赤诚之心。”   宋晋东不置可否,只腹诽,虽赤诚,却是不识时务。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进入新的对局。 开了个新文,两文都会保持更新,欢迎养肥\(^o^)/~【后宫这单位】后宫这单位,福利好,风险高,升职难。荣惠作为一个有上进心的有为女青年,职业目标是太后。只是,她好不容易升到皇后,立下子嗣大功,皇帝却还正值壮年。夜长梦多,荣惠有点等不及了。那就不等了。 ☆、湖中舫     春融夜煦,月如弓,正是华灯初掌时。   画舫沿着京郊游湖,喧奏箫鼓,惊起岸边蒲草中鹭鸟,一啼一声的叫着。夜似蘸饱了颜色的一枝笔,蘸艳了几乎化不开去浓黑。舫上四面窗大开,月丽中天,彩云四合。月色恍如澄寂袭人,照在筵席上,照在锦绣满地的软厚绣毯上,雕觞霞滟。   “……‘二何’事从芮王之乱,毒杀先帝罪犯不赦,镇国公主与之有染,此乃大节有亏。故镇国公主之女淮阳郡主,与二殿下非是良配。臣等奏请陛下为二殿下另择淑女,中书令姚元初、礼部尚书箫崇伯、御史大夫房阿庆……”夏晋卿手握一折奏章,徐徐念着,后头的名字全是以姚相为首,二殿下的拥戴之臣。   一一念完后,夏晋卿看向首座那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女子,她光洁的脸微微抬起,纤细的眉头一挑,有着尖尖巧巧的下颚。明明是十八九岁的容颜,挂着淡淡的笑,却笑得一丝女人的娇柔都无。她开口道:“另择淑女,他们已经备好了淑女吧。”   “公主英明。”夏晋卿适时恭维,接着抽出另一折奏章,念到:“兹闻靖海侯之嫡长女,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当为二殿下皇子妃不二人选。”   张凤起唇际微扬,她可以不知道靖海侯陈绍,却不可不知道靖海侯府。   这个一族出了三个陆路提督,一个水师提督的靖海侯府。更何况,这些人能为靖海侯府光耀门楣,非是仅因为荫封,而是却有武才。不仅如此,靖海侯府因家势鼎盛,历经数朝不倒,俨然已经成为东南之地的门阀士族的领头人,在东南之地影响极大。   故而,先女帝在位时,虽然对靖海侯府有所顾虑,到底还是爱多于忌,靖海侯府也就得以历经道建安朝。   选靖海侯的嫡长女做张司隶的皇子妃,姚元初这是司马昭之心了,张凤起轻轻一嗤。   “公主,姚相这是狼子野心,可不能让他如愿!他这是想联靖海侯在东南之势,迫使咱们在二殿下封太子这一事上松口。”座下另一个青衫男子上前道,他肤色黝黑,身材魁梧,正是丁毅无疑。   “丁统领所言甚是,年前众臣联名驳回了册封二殿下为太子的折子后,姚相近来的动作就愈加频密了。”身着紫袍的薛川抚须而道。   宋莞轻哼一声,道:“薛相,姚相何止是动作频密。想来日前闹出那篇暗讽女帝得失的策论,只怕也是姚相有心策划,彼有借古喻今,他们却是借女帝隐喻公主擅权。”   薛川性子谨慎,素来谋定而动。张凤起也是看准他这点,所以三年前杨而行一死,姚元初升任中书令,实为左相后,便让薛川坐了姚元初原来的侍中位置,做了这右相。当然,比起宋莞这锦上添花,薛川至少雪中送炭过,更有从龙之功。   张凤起也更为信任。   如今听了宋莞这么说,张凤起只是淡淡道:“那篇《帝过论》倒未必是姚相有意为之,不过姚相有意借题发挥也未可知。”那可是只老狐狸,还披着正直不阿的老黄牛皮。   丁毅目露寒光:“公主,那探花郎忒不识相,之前公主召见称病也罢了,如今竟然苟合姚相等人,实在不将公主放在眼里。”说时,声音一沉:“那探花郎家族无甚根基,打点起来,并不费事。”   张凤起失笑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当年徐达下面的拱卫司千户,如今虽然已经皇城亲卫的统领,但行事风格依然是拱卫司的套路。   夏晋卿惯会察言观色,见张凤起不以为然,轻咳了一声,转了话头:“那篇策论不过是引人耳目罢了,当不得大事。眼下二殿下的婚配才是要务。”   薛川点点头,认同的道:“二殿下的婚事不可再拖,今年已要及冠,再不妥善处置下来,只怕更起流言蜚语。”   “这道理是对,但姚相竟然找了靖海侯的嫡长女来,明眼看去,她和淮阳郡主孰优孰劣,立见高下。”宋莞皱起眉。   夏晋卿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姚相的手伸的太长,长安城这边没有他可以动的,便去盘算东南边……”   张凤起摆摆手,室内顿时静下来。   她起身行到船窗边,并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话。   夜风送来歌舞声乐似都是极遥远的了,张凤起只是出神的看着粼粼的湖水,白皙流光的脸庞,掩不住脸色上的倦意,透出一丝暗青。   又过了片刻,侍女见张凤起仍在愣愣出神,闻到她身上一丝酒香,便起身端了醒酒的酽茶,轻声道:“公主,喝茶。”   张凤起这才回神,转身接过,打量了侍女一眼,只是蒲柳之姿。但她的目光一度停在侍女的眉角。那里有一颗泪痣。   侍女已经习惯张凤起会多看她几眼,只默默垂首,不动不语。贴身服侍公主三年,她虽然不算聪颖,但却学会了乖巧。   张凤起收回目光,看向室内那些臣子,道:“独掌难鸣,姚相再有手段,若靖海侯没存了心思,也不会达成交易。”   众臣闻言微惊,稍作思量后,便连连点头,道:“靖海侯多朝屹立不倒,忠于皇家,忠于陛下,没想到……”   “贺御史,你怎么看?”张凤起忽然看向室内最沉默的男子,穿着一身绯色官袍,身材削瘦,浓眉大眼,颧骨尤为高凸,略显出几分刻薄的意味。   这话一出,自然是显现出张凤起对他的重视,其他众臣看向贺莲的眼神就各有异色,有不屑、有微妙、有挑衅。   贺莲是罪臣杨而行的女婿,更是得意门生。原本按芮王之乱中的重刑和株连,贺莲便是不死也要流放。但他偏偏不仅没死没流放,还把官好好做下来,只是挪了个位置,从仆射变成了御史大夫。   这其中,自然有张凤起的功劳,但贺莲若是无才无能之辈,张凤起也不会发此慈悲。如当年一般,她和杨而行一般,看中了他的才能,还有识时务。至于那怪异的颧骨,张凤起皱皱眉头,也就忍了。   贺莲微微眯起眼睛,道:“下官恳请公主上书,册封二殿下为太子。”   话音刚落,哗然一片。   张凤起看着贺莲,却大有相看知己的意味。这就是为什么他长的丑陋,她都喜欢。   画舫在的夜里恍如熊熊着桧木松明的巨大火盆,只是没有燃烧的热度,人与灯火的影在软纱样的湖水中穿梭纺织成。   群臣已经先一步散去,风飒飒穿过耳边,张凤起刚领着侍女走下画舫,却见迎面走来一位公子。   “这位姑娘,在下约了好友在春翠楼的画舫里饮宴,但在下因事误了时辰。这会儿在下来了,画舫却都泊在湖中了,能不能请姑娘……”话说道这里时,这公子语气一滞,面上也红了,显然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严子楚的确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他一向严于自律,以圣人之道律己,不肯失信。既然答应了宋晋东和陆玉善要饮酒庆贺,若是真在二殿下处耽误了也就罢了,毕竟君君臣臣,君重臣轻,也不算失信。   但说是二殿下召见他,但严子楚一去,看到的却是姚相和萧尚书等人。虽然说姚相也是他拜服尊重的人,但以二殿下名义行私下交涉,这还是让严子楚感觉心里别扭。于是他无心多言,如此,姚相等人也不好久留。   既然脱了身,严子楚也就守信而来。   张凤起明白他言下之意,因为现在泊回了湖边的画舫只有她这一条,这是想让张凤起渡他到湖心会友。   除了文延乐,好久没人这么和她说话了,张凤起很觉得有些意思,接着画舫上的灯火细细看了那公子一眼,端的是唇红齿白,含羞带怯,挺好看。   而侍女见张凤起半晌无语,怕她是不悦,正要开口,张凤起却先一步说道:“举手之劳,公子随我上船吧。”   侍女也会过意来,提灯转身。   严子楚更是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位姑娘不仅生的漂亮,心地也善良。他连连作揖:“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倒迂的可爱,张凤起挑眉而笑。   只是严子楚似乎并没坐过船,刚一踩上去,感觉到浮沉,竟然就有些站立不稳起来。眼看要跌倒,张凤起却是眼疾手快,一手将他揽住。   “无碍吧,公子?”张凤起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很是弱质纤瘦,不禁暗暗感慨,如今这等文弱的书生可少了。便是真文弱,也要佩剑在身,不然就似落了下乘一般。   严子楚脸红如血,靠在女子柔软的身躯里,别有异样,他尴尬解释道:“唐突姑娘了,在下生长于西北,从未坐过船……”说着,他一边急急起身,但他的确是太瘦弱了,根本无法站稳。   张凤起很是不忍看这样好看的人的摔成狗吃屎,于是一手挽住他。   “这……”严子楚有些诧异的侧过头,迎着舫上灯火,更加映得一张脸红的无处可藏。   张凤起回给他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另一只手也扶了过来,道:“无妨,船一起,更有些摇晃。”   严子楚明明知道于礼教不符,但看着女子一双明眸盈盈而动,只觉明丽而笃定,一时竟然无法拒绝。   只是张凤起说的起船,却在仰头一动后,失了后文,迟迟不行。   张凤起皱眉,正待要问,却听得侍女在身后的声音:“驸马万福。”   作者有话要说:对的,后文的争斗将围绕谁展开,一目了然。\(^o^)/~努力更新中哟~~~~~求评求分,打分给评的都是好孩子! ☆、心思异     夜色深浓,月色迤逦映到了文延乐橘罗销金的锦袍间,他站在岸边,那双暗黑的眸子中,晶亮逼人,却是笑着,笑起来牙齿倒是像贝壳一般。   这个人倒一直是很好看的。   张凤起看了一眼,却是转过身,见那公子看着下拜请安的侍女,在发怔,于是她温声带笑道:“进去吧。”   “什么?”严子楚一时没会过意来。   “进去吧。”张凤起又说了一遍,朝那画舫里一指:“进去了自然有人渡你去湖心。”侍女适时过来为张凤起系上斗篷,提灯站到了舱门处。   严子楚明白过来,但却忍不住开口相问:“那姑娘……姑娘不过去了么?”   张凤起听了这话,停下步子,黑色的斗篷一瞬间展开,笑道:“夜深了,是时候回家了。”说完,已是转身。   “等等……姑娘……”严子楚忍不住出言挽留,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待张凤起下去,画舫真起了的时候,他才一拍额头,看着岸下的男子和姑娘……他忘了问这姑娘是驸马的什么人了。他听说……驸马是不能纳妾的。   岸边停好了一辆双驾马车,车前上悬了两盏宝盖珠络的琉璃灯,夜色中如两颗明珠扶摇而起。侍从们行礼后便拉下车檐,恭谨的开了车门,伺候着张凤起和文延乐上车。   刚一落座,文延乐揽住了张凤起的肩,清清楚楚的问道:“娘子喜欢那新晋的探花郎?”   “探花郎?”张凤起微微挑起眉,明白他是指船上那个公子……探花郎?   她忽然想起之前听说那《帝过论》便是探花郎严子楚所作,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文延乐听出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微微翘起唇角,将头埋入了她的发间,嗅着她的体香。过了半晌,他才发问:“今夜如何这样迟?”   “事多。”张凤起言简意赅,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呷了一口。   文延乐斜斜一挑眼角,道:“听说姚相那群人联名上折子要为二殿下悔婚?”   张凤起看了他一眼,笑:“你消息倒灵通。”   文延乐瞥着她,比了一指滑到她面颊上,嗔道:“为夫这不是关心娘子么。”   张凤起不置可否,三年了,早就习惯他这腔调。   文延乐却忽然端正她的脸,使两人直直对望,他咬牙切齿的抱怨道:“娘子好生无情,为夫情深一片,娘子吱都不吱一声。却对外头的小白脸那叫一个谈笑风生。”   张凤起并不避开,而是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亲了口,好像长辈安抚小孩。对着文延乐睁得大大的眼睛,她开口:“……吱。”   文延乐一愣过后,看着张凤起吱得一脸的认真,狠狠瞪了她一眼,笑容却逸散开来,一把将她揉进了怀里,低下头缠绵的长吻了对方的嘴唇。   张凤起只觉得嘴里搅进了一个强盗,文延乐的吻和他的人一样,火热、激情带着侵略性。张凤起不喜欢这样,但文延乐已经很了解她了,他的手已经滑进她的衣襟。他的手顺着她的胸线蔓延而下,停在丛荫处挑逗。   当张凤起忍不住轻呼出声,她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拒绝了,他的手总能恰到好处的挑起自己的欲、望。她像条白蛇一般缠了过去,搂着他的脖子翻身上前,一手利落的向下想解开他的衣带。   但文延乐这个一向形容风骚,穿衣风格非同张凤起这么简略,只是一件锦袍再一件斗篷。文延乐衣饰繁复华贵,张凤起解得烦躁不已,她一向不擅长伺候人。她皱眉将贴身的匕首抽了出来,在昏暗的马车中发出一道寒光。   文延乐好笑的看着急躁的张凤起,她的唇轻轻的抿着,因未涂胭脂,粉中便带了灰的颜色,眼中满是欲、念,说不出的潋滟妩媚。   匕首削铁如泥,张凤起一刀下来,文延乐的衣带和锦袍全都破开,露出他流畅结实的胴体,别有一种诱惑的味道。   文延乐只觉得有丛火愈烧愈烈,感觉到前胸蔓延到□的一凉,已经忍耐不住,先一步将张凤起的身体按到了身上,另一只手就要夺过她手中的利刃。   张凤起原本迷蒙的双眸却忽然清亮了一刹,灵活的侧过手,便将匕首□了自己贴身的皮鞘。   文延乐莞尔,吻到了她的脖颈,轻咬她的耳垂,道:“有为夫在,还需要那死物保护不成?”   “死物可比活物忠诚。”张凤起却是笑,手滑到了他的下方,熟稔的捏住了那双丸,轻轻划弄,引得文延乐低呼了一声,那物很快就紧绷起来。   “难道为夫对你不忠诚?”文延乐歪嘴一笑,将那灼热之物塞进了她的玉手中套、弄,愈发膨胀,声音低沉沙哑:“感觉到我对你有多忠诚了么?”   张凤起虽不以为然,但感受到手里的滚烫,她还是不由得轻咽了一下。她一向随心所欲,想要就要,不要就扔。既然有了欲、望,对方技巧又一向很好,她也不含糊,一坐过去,掐着他的腰,身子一沉,填满自己欲望的宣泄口。   两人兴起,又都不是羞耻之辈,马车里顿时只有肉体相撞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低吼和嘤咛,一片旖旎。   当文延乐的灼热在张凤起体内胀到极致时,他忽然沉□子,紧紧揽住张凤起,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希翼:“娘子,咱们要个孩子吧。”   昏暗中,张凤起恍然睁眼,欲、火层层褪去,露出一抹锐利。但她的身子却是迎合如常,声音依然带着化不开的情、欲:“已经有承嗣了。”   话音刚落,她身上的人动作却骤然狂风暴雨,狠狠做弄起来,张凤起毫不遮掩的娇喘,任自己沉湎其中,直到体内涌进一股暖流。   张凤起虽然不致瘫软如泥,却也很有几分疲乏。感觉到□的汩汩龌龊,她面上泛起一丝厌弃,有些不悦的清了清喉,马车便应声停下。   不多时,侍女蹑手蹑脚的进了马车,马车里十分奢华宽大,纵然斜躺着张凤起和文延乐两人,再多一个侍女也不算拥挤。   侍女微垂着头,便是看到两人衣裳不整,也面无异色。她就着马车金壶里的清水湿了巾帕,帮张凤起擦拭□乳白色的污秽。   文延乐斜倚着引枕似笑非笑,张凤起感受到这目光,看了过去,由上到下,看到他胯间那物带着丝白浊时,便点了侍女道:“帮驸马也收拾好。”   侍女点头称是,语气并无羞赧,三年来,依着公主的习惯,事后总要双双擦拭干净。   她已经习以为常。   侍女绞了帕子正要上前,文延乐却是将她推开,一把将张凤起抱住,眨眨眼道:“娘子,你来。”   张凤起斜眉,声音却是温温和和:“别闹。”   文延乐却是浪浪荡荡的展颜一笑:“好吧,那不闹了。”说时,他就慵懒的提上裤子,竟是毫无理会□那处狼藉的意思。   侍女看向张凤起,张凤起眯起了眼睛,略一犹豫,终于还是从侍女手中拿起了湿帕子。她俯身过去,解开他的裤头帮他擦拭。她的手法虽然没轻没重,却是十分仔细,不肯遗漏一处。   文延乐感受到□的伺候,却是微微仰起头,似乎是享受。但在张凤起目光不及之处,他的眼神逐渐布满森森冷意。   夜色沉沉,春翠楼的舫内高烛慢燃,辉煌如昼,照得画舫里犹如水晶宫殿,琉璃台阁。舞姬脸带醉后的酡红,娇娆的挥着舞袖,别有一番意趣,让人心痒难耐。   歌姬已换了曲子,一双罗袖掩声歌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陆玉善擎着酒盏,左右搂着一个娇柔的姬人,带着三分醉意,道:“晋东兄,我觉着也不需要青云直上,现在这般便已经大好。你看,陛下富有天下,却大权旁落,妻淫宫闱,驸马为文氏一族之首,却趋于奉贤公主之下,连我这左拥右抱的福分都无,实在可怜……”   宋晋东面色虽有一两分醉红,但还不至胡言乱语,他摆退酒桌上的姬人,笑着打断:“玉善贤弟,你醉了。”   “醉?我没醉……我是高兴……”陆玉善恍惚的摇开纸扇,扇上展开一句“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   宋晋东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兀自饮酒。   陆玉善摇摇晃晃的侧过身,低着声音道:“晋东兄,有件事小弟一直很疑惑,《帝过论》是子楚私下所作,至多在学社里传阅过。依子楚的性子,也不是那轻浮之人,怎么会在一夕之间,这策论便使得长安学子无人不知的……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宋晋东垂眸不语,陆玉善又接着道:“再者,咱们当时初看此文,也不过是觉得言辞过分犀利,先帝大行不久,就此论功过不美,恐招言狱。但为何传到后来,竟然成了隐喻公主?”   “子楚一向不满女人专权,策论里可能真透出了这个意思也未可知。”宋晋东沉吟着。   陆玉善摇头,似笑非笑的道:“子楚不喜女子专权非假,但他那等清高不染的性情,只怕不会做出这等哗众取宠,指桑骂槐之事。”说着,他语带含糊:“子楚只怕是为有心人所用……可惜了这赤子之心。”   宋晋东目中微有精光,深深的看了陆玉善一眼,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各人有命,贤弟何必妄自嗟叹。”   陆玉善苦笑,痛饮一杯,唏嘘道:“小弟不比贤兄,出身皇戚宋家,还是刑部尚书宋莞之弟。宋尚书是奉贤公主近臣,晋东兄日后少不得平步青云。而小弟我不过是金陵的商贾之家,便是小有余财,但在这繁华似火的长安城里又算得上什么。如今大周朝党派林立,群臣倾轧,小弟思及自身和前程,又看到子楚这一番经历,不过是觉得兔死狐悲罢了。   宋晋东见他说的情真意切,他不免也有些动容,官场险恶,实在令人身不由己。他正开开口宽慰几句,却听得一声“晋东兄,玉善兄,小弟来迟。”   两人应声看去,正是严子楚,陆玉善已经换了一副笑容,边招呼姬人待客,边问:“不是说二殿下有请,怎还巴巴的过来。”   “我……”严子楚刚一开口,却又咬断下文,姚相等人假借二殿下之召的轻狂虽然让他不满,但君子不言人是非,他决定还是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于是他只道:“已经散了,和两位贤兄有言在先,自然要来的。”   “子楚贤弟果然是重信之人。”陆玉善进酒一杯,与严子楚对饮。   宋晋东听出严子楚言之未尽,也不点破,只转问:“这个时辰,画舫都泊到湖心了,子楚贤弟是如何来的?”   “莫不真是腾云驾雾?”陆玉善醉眼一亮,朗声取笑。   严子楚摇头道:“当然不是,是遇到一位善心的姑娘,她的画舫刚好靠岸,于是渡了我过来。”   陆玉善暧昧的看了他一眼,笑问:“那怎么不请姑娘进来一叙,也好让咱们两位愚兄当面道谢。”说着,他和宋晋东相视一眼,十分的玩笑意味。   严子楚眼神一黯,道:“可惜姑娘已经归家了。”   宋晋东见他有些失魂落魄,且笑:“能叫子楚不舍,那姑娘必然美貌动人。”   严子楚点点头,目光有丝神往,回想起那女子的容貌来,的确美貌,但动人的却是其他的什么。   刚回了宋府,宋莞的近侍便迎了上来:“五爷,二爷正在书房里头等你呢。”   这么晚了……宋晋东皱起眉头,转眼又有些明白了。他带着试探的眼神看向那近侍,近侍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转过身道:“五爷,请您快些的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种文实在死脑细胞╮(╯▽╰)╭求抚慰。。。真想写个不费脑子的,嘿嘿,我写过爆笑文哟 ☆、欲南下     只微一阵喧嘈,张凤起的眼便睁开来,目光清明。   文延乐还未曾睡醒,搂着她的手自觉紧了紧,只迷糊一句:“娘子,还早着呢。”   张凤起皱眉,揉了揉额角,看了窗外天色,还未亮,确是还早。但想起今日还有要事,便也不含糊,径自起了身。   文延乐感觉到怀里空虚,也醒了大半,语气不悦道:“外面何事喧闹?”   “驸马,是小王爷发了噩梦,吵闹着要见公主和驸马。奴才怕打扰公主和驸马休息……”潘公公的声音隔着雕花门传来,夹杂着小孩儿的哭叫。   张凤起往脸上擦了一把凉水,听了这话却是有几分不耐,道:“不过是噩梦,他叫要来便来?奶嬷嬷们是怎么伺候的?”   “是是,奴才这就让他们将小王爷送回房……”潘公公连连告罪。   “等等。”文延乐已经下了床,随意往身上套了件袍子,道:“把承嗣抱进来吧。”   张凤起转过头,斜眉道:“胡闹。”   文延乐却是一脸笑嘻嘻,一把抱住她亲在脸颊,道:“你才是胡闹,哪有做娘的不哄孩子的,你不哄,为夫代劳就是。”   “你就总惯着吧。”张凤起挑眉轻哼。   这时门一开,穿着绛色衣裳的嬷嬷抱着一个三两岁的男孩儿进了来,正是文承嗣。他白皙的小脸皱成一团,挂着点点泪珠,好不惹人怜爱。   “爹,娘!”一看见张凤起和文延乐两人,文承嗣便破涕为笑,伸出小手臂要抱。   张凤起视若不见,她一向不觉得惯孩子好事,哪怕这孩子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于是她只示意侍女过来梳妆更衣,她今儿会很忙。   张凤起不抱,文延乐却是熟稔的将文承嗣抱了过来,还用下颚初冒了头的须根刺他,惹得文承嗣躲了又躲,叫起来:“爹好坏,娘救我,救我!”   “他坏你也坏回去。”张凤起头也不回,说道。   虽然张凤起一向不那么亲热,文承嗣却十分听话,手脚并用的朝文延乐出击。文延乐不忍伤了稚子,文承嗣的手指甲又没减净,文延乐的脸侧不小心就被留下一道划痕。   “承嗣好厉害,爹好疼!”文延乐也不恼,只眨巴眨巴眼,将他举起来。   文承嗣得意的笑,抱着文延乐的头啵了一口,朝他的脸吹了吹气,道:“爹不疼……”   文延乐抱着孩子少不得一阵闹,但见张凤起已经收拾得妥当,便知她今日有事。他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张凤起忙得几日不回府,也是有的。   于是他将文承嗣交给奶嬷嬷,上前抱住张凤起,道:“日前,两江总督递了折子,两江地域水患成灾,致灾民逾万。我身为御史中丞,上命巡抚两江,此次要随河道大臣卢兴元等南下救灾治水。”   自从三年前文延乐谋得暂时的侍御史之位后,这三年来,他步步为营,究竟是从没退下来,反而在御史台越做越高了。如今还能谋得巡抚之职,救灾治水这样的差事看似是脏活累活,实则一回京述职便理应是要再做升迁的。   张凤起玩味的看了他一眼,再升,升到御史大夫?只怕也要问姚相一系的房阿庆肯不肯让位了。   忽而,她便觉有絮温热的丝在耳后颈项轻轻一勾,仿佛是文延乐叹了口气。   “娘子,为夫将要远行,数月不得归,你竟毫无不舍,半句话都不说。”   “好吧。”张凤起莞尔,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温柔的道:“驸马此行一路珍重。”   文延乐兀的直起身,揽着她的肩头,瞪眼道:“珍重,什么叫珍重,倒似我这一去不回!”   张凤起用手背轻轻磨蹭他的光滑面颊,声音温和:“驸马,你知我并无此意。”   文延乐对上了她的眼,看到她眼波微转的时候的温柔,不施脂粉的脸颊也更显柔和,别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娟美。明知道这未必有几分真,文延乐还是不忍移目,抚摸上她的脸颊,滑过,拢入发间,倏然抓紧,粗暴的扯起,吻住张凤起的唇。   这等突如其来,张凤起先是膛目,然后手已经滑道他身下,捏紧了他的双丸,似是无言的警告。   于是,渐渐的,文延乐粗暴的动作变得如丝一般的轻巧而细致,犹如羽毛拂过,让张凤起舒服得想打盹,不由又眯起了眼睛。   文延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内,半是戏谑半是撒娇的道:“一别数月,为夫真舍不得你。娘子,不如随为夫南下,如何?”   张凤起歪着脑袋转向他,目光缓缓而动,终于是笑了:“那好吧。”   “此话当真?”文延乐猛然抬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捏起她的下颚。   张凤起皱起眉,一指一指的掰开他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失笑:“当真。”   话音刚落,张凤起就觉一轻,转眼已经被文延乐拦腰抱起。被抱在奶嬷嬷手里的文承嗣看的目瞪口呆,露出艳羡,吵闹道:“爹!爹!承嗣也要抱抱!要转圈!”   文延乐朗声大笑,一只手将文承嗣也抓进怀中,道:“承嗣也一起去吧!”   承嗣不明所以,也是很兴奋,大声问道:“爹,爹,去哪儿,去哪儿!”   “去两江!去两江!”文延乐也爱玩,学着他的语气重复叫道。   有如高音喇叭和复读机,张凤起掏掏耳朵,有些无奈的笑了。   黎明前的宫廷,沉浸在昏暗中,四面空廊迂回,长长的竹帘低低遮垂,随风轻动。   已近五更,张司隶才刚起。躺在他内侧的女人只穿了一件牙白锦织肚兜,一条纱裤,帐中旖旎。   “殿下醒了,是早朝的时辰了吧?”女人嘤咛了一声,正要坐起服侍他,张司隶却是打了呵欠,道:“无妨,你睡吧。”说着,温柔的推开了她的手。他自己尚且起来的为难,不忍叫美妾也受这苦。若非姚相等众耳提面命,他只想长睡不起才好呢,好过在朝堂上听那些针锋相对,还有皇后冰冷的目光,皇帝的忽略。   内监目无表情的领着两三个小宫婢上前,为张司隶披了罩衫,又服他盥洗了。方退出去,又有捧托盘走了进来,便是早朝前垫肚子的餐食了。   桌上的蜜汁麻球,红稻米粥,肉松香蒜花卷,散发出食物的芬芳。张司隶不禁想起三年前,别说如此丰富的膳食,能不克扣,按时有的吃,他和姨娘就谢天谢地了。若是克扣过了,姨娘少不得要去向娘家两位舅舅求助。   两位舅舅虽然贪财又眼皮子浅,但到底没真对他们娘两见死不救,总归接济了些许。如今这世上,只怕真心待他,最亲的,也就这两人了吧。   思及此,张司隶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口中的美味也味同嚼蜡起来。这两个舅舅,他也好久没瞧见了,上一次看到,还是去年,姚相为他请旨来了太傅之前。匆匆一见,张凤起便以他如今身份尊贵,声誉攸关整个皇族为由再将人带了下去。   而后,他有了太傅,又有群臣请旨册封太子的事后,也就再没见过舅舅了。张凤起的理由还是一样。虽然以兄杀妹不美,但事以过去如此之久,张司隶也觉得张凤起的理由有些牵强。但他一向看不出张凤起的用意。   “殿下,姚相来了。”内监禀道,话刚说完,便听得脚步声近。   张司隶抬眼看去,果然身着紫色官袍的中书令姚元初,他素来是不需要传唤就直接进来的。   “二殿下万福金安。”姚元初撩起官袍作势欲拜,张司隶当然上前拦了,看了他鬓上白霜,温声道:“姚相年岁渐高,总要顾及身子,何必多礼。”   姚元初直起身子,看向张司隶,见他眼角微青,神色不虞,正色道:“二殿下劝微臣顾及身子,二殿下自己却不知顾及,需知二殿□份尊贵,岂能随意服食金丹,不加爱惜?”   张司隶见他言辞厉色的说到金丹,微微一赧,道:“时常觉得有些疲乏无力,御医又诊断不出什么道理来,正好镇国公主呈上新贡的金丹,便服食了一二,顿觉清明了许多……”   “镇国公主?”姚元初的声音顿时含了愠怒,劝谏道:“二殿下,镇国公主大节有亏,为人又识得奉承上意,她所贡之金丹,二殿下岂能随意服食?”   “我是服食金丹,又不是服食她的气节和人品,有何不可。何况金丹确有其效,想来先帝和父皇皆爱,是有其因。”张司隶清咳了一声,道。镇国公主是不是大节有亏,他无暇理会,只是金丹的确美妙,每有疲竭力乏之时,只需服食一二,便顿时有了精神,自觉无坚不摧……   姚元初见张司隶面泛红色,又见内殿里床帐还闭合着,隐约有人影,便大觉扼叹,但此时却非追究金丹的时候,他另有要事。他清了清喉咙,道:“二殿下,一会在朝堂上,微臣会联合一众臣子再向陛下上禀二殿下婚事。届时,二殿下请一定要在陛下面前痛陈镇国公主不法、节亏之处,再提及靖海侯的忠君节义。”   张司隶面带犹豫,姚相等不满镇国公主之女淮阳公主,他是知道的。但镇国公主到底是他的长辈姑母,也一向待他不薄,现在若在群臣面前如此这般,是不是稍显薄情了些。   “二殿下!”姚元初见他面露不忍,疾呼一声道:“二殿下,请为大局为重。奉贤公主和镇国公主谋了这桩婚事本就是狼子野心,不怀好意,二殿下若是顺了此意,以淮阳郡主为皇子妃,那妻族岂不白白断送?”   姚元初说话一向遮头藏尾,极少将话掰开,说的如此明白。但他面对的是张司隶,他深知张司隶其人心软、优柔寡断,惜命,如不将话说开来,只怕张司隶还得犹疑不决。   张司隶见他说的如此坚决,又痛陈厉害了一番,终于是点了点头。听姚元初的话,总不会错的,虽然姚元初严厉、死板,但却是精明能干之人,比他厉害不止一星半点。既然他看不透其中各方关系,不如跟着他们去做吧,反正一向如此。   姚元初见他同意的这么艰难,很有些朽木难雕之感。   但看到张司隶脸上露出的慈悲感慨之色,他又有些释然和庆幸。伴君如伴虎,比起侍奉张凤起那样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暴君,张司隶这样心软心慈、轻信感恩的人成了君主才是好事。   哪怕是庸君也无妨,自有良臣辅佐,而且,至少以后做臣下的,不用随身操心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跑的稿子让我听了一上午的京戏。。。发觉我的职业能让我体验不同的生活╮(╯▽╰)╭这文是有点冷清,堪称我的文中最冷清的,但题材却是我一直想写的,坚持吧,谁叫这是真爱。。。 ☆、册太子     承庆宫的隆宝殿原本是皇帝举行朝会的地方,张沅疲懒朝政,推给妻女,已不是一两日的事。初登大宝时,种种谏言的上疏雪片似的几乎淹没张沅,可张沅从来懒于过目,好不容易得来的安荣繁华,他舍不得再兢兢业业了。   享乐一时是一时。   至于那些啰嗦繁复的奏折,自有夏氏和裹儿为他参谋。再不济,还有个庶子呢。   如此,隆宝殿上的宝座经常空置,除了初一十五,早上的朝会时常上座只有皇位后坐着的夏氏。   今日不巧是十五,刚过五更,正是早朝之时。   金殿上满朝朱紫,御座后颗颗致浑圆的珍珠做成的帷幕,潋滟似地光晕里,隐隐可见位盛装贵妇,看不清面容,唯发间那顶十二龙九凤冠。   张沅坐在皇位之上,只昏昏欲睡,但身后坐着夏氏,他才勉强打起精神,说了一句:“爱卿的意思是?”   姚相若非早已习惯张沅的心不在焉,这会只怕要吐血,只得再将所呈之事重复道:“……是以淮阳郡主非为二殿下良配,还请陛下为社稷计,为二殿下另择良配。”   张沅听得身后一声咳嗽,便正了正脸色,道:“姚卿家,朝堂之上,谈何皇子婚配,还需以国事为重……”   房阿庆此时执笏上前,拜道:“陛下,二殿下是大周唯一的皇子殿下,当为陛下后继之人。皇储之妃,岂非国事?臣以为,此乃头等国事。”   “这……”张沅愣了愣,虽然知道该反驳,但一时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陛下,房大夫此言大不敬!”夏晋卿出列,拜道:“陛下正直壮年,何来二殿下是大周唯一的皇子之说,难不成房大夫认为陛下再难有皇子了?”   房阿庆脸色一白,连忙告解道:“陛下,臣下非是此意……”   “陛下,臣以为二殿下的婚事既早已订下,便断无反悔之说,为皇室颜面,岂能出尔反尔,叫天下人知道,岂非贻笑大方!”宋莞亦拜出。   顿时,朝堂为着此事争的不可开交。张沅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姚相则频频使眼色给张司隶,示意他出列痛陈镇国公主不忠不义。   张司隶见情形多有争执,而他的父皇明显没有要悔婚的意思,心里不由有些犹疑。   此时,隆宝殿首领太监在外传唤:“陛下,奉贤公主求见。”   张沅愁色一褪,露出一丝欢容,道:“宣……”   姚相脸色一变,箫崇伯已经反应过来,忙请出道:“陛下,朝堂之上,岂有公主立足之地?”   张沅神情不悦起来,身后更是传来连连的咳嗽声,他皱眉沉声道:“如何不能有?当年芮王之乱,奉贤居功至伟。此三年来更是为朕分忧解困,为子女为公主,都足以立足在此。”   “陛下……”箫崇伯还待要谏言,姚相则用眼神制止了。张沅宠爱奉贤公主已非一朝一夕,非是只言片语就能让皇帝改变心意的,一个不好,反而得不偿失。   张凤起是穿戴诰命进殿的,礼服极为烦琐,大红织金云霞外衫,发上金冠纹珠,额上翠博山,灿金打的凤凰口衔细密明珠,摇曳在簪了宝钿的鬓侧。较之她寻常的简装,此时一身诰命更显庄重,缓缓走到中央,拜跪道:“吾皇万岁!”   “奉贤平身。”张沅虽然猜不透她的用意,却不舍她久跪。   张凤起撩袍而起,垂首奉上一折奏章,沉声道:“父皇,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二皇兄体乾降灵,袭圣生德,早集大成,不屑幼志,温文得於天纵,孝友因於自然,符采昭融,器业英远,是以儿臣请父皇册封二皇兄为太子,永怀嗣训,当副君临。”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姚相的脸色尤其精彩,张司隶先是大惊随后是动容,箫崇伯却是沉吟,薛川默然,夏晋卿则是观局,莫不一是。   到底还是贺莲响应最快,跪禀:“陛下,公主一心为国,此乃高节大义!”   而后,有了一个人带头,便引领了这一系群臣而呼。顿时,朝堂上高呼“公主千岁”之声不绝于耳。   张沅已然怔住,差点听不到身后隔着屏风传来的搁茶盏的声音。他清咳了一声,呐了呐道:“奉贤,册立储君之事言之尚早,司隶未及弱冠,还尚未婚配,只怕暂难堪当储君重任。”   姚相神色一敛,正要上前拜禀,张凤起已先一步道:“父皇,若为婚配故,实在不值一提。二皇兄已和淮阳郡主订下亲事,择日完婚即可。淮阳郡主性秉温庄,度娴礼法,亦堪为太子妃选。”   “这……容朕想想……”张沅心里一时乱起来,这位子交给谁,是给看着长大的宠女,还是给根正苗红的庶子?   “陛下,若论太子妃人选,淮阳郡主非为良配。臣以为靖海侯嫡女淑惠端庄,贤名远播,当为太子妃良选。”姚相拜说时,连连给那沉浸在感动中的张司隶使眼色。   张司隶嚅嗫着要出声,张凤起已经走上前来,温情脉脉的看着他道:“二皇兄,我素来知道你非是那无情无义,出尔反尔之辈。若是如今当册太子,却反悔之前所订之婚,这叫天下人如何看二皇兄你?”   “我……”张司隶显出几分纠结,虽然比起张凤起,他直觉更信任姚相。但到底对方是他亲妹妹,又助他封太子……   “二皇兄,你早日成婚,得封太子,我也能放心让你那两个舅父与你团聚。”张凤起又上前一步,声音不轻不重,刚够两人听到。   张司隶手一抖,玉笏差点落地。终于还是不忍,他垂首朝张沅拜道:“恳请父皇为儿臣与淮阳郡主赐婚。”   姚相愣住,箫崇伯和房阿庆忍不住疾呼一声:“二殿下!”   “你们早有婚约在先,如此也是应当,那朕下旨,着你们二人尽快完婚。”没听得身后的咳嗽声,张沅抚须而笑,总算有一件和顺事。   姚相扼腕,他近身臣子甚者顿足,箫崇伯冷冷道:“公主高风亮节,不恋权势,既为大周计,劝立太子,何不为社稷计,将参政之权放出,全了这份节义。”   张沅不事朝政,这些奏章多为夏氏和张凤起批阅,草拟,内阁臣子多为门下臣子,可谓只手遮天。箫崇伯所指参政之权,便暗指其意。   张凤起愿意促请册封二皇子,对公主一系的臣子来说已是极限,这会儿箫崇伯竟然要张凤起再放参政之权,可说是蹬鼻子上脸了。   但于姚相一系臣子而言,若张司隶只得了太子的位分,那参政之权还揽在张凤起和夏氏手中,这太子的位分也不过虚有其表。   如此,朝堂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却似静到了极处。乌金鼎里燃着檀木香屑,袅袅的烟雾后面,各人面上神色迥异。   张凤起面无波澜,看了那箫崇伯一眼,很有些可惜,这等反应机敏,擅把握时机的人却非她门下。   箫崇伯接到张凤起的目光,却是丝毫不怯,直视过去,轻嗤道:“怎么,公主的节义还不够全?”   张凤起失笑,道:“都是为大周社稷,本宫有何不可不可为?”   说完,张凤起便朝张沅一拜,道:“父皇,儿臣听闻两江十年难遇之水患,致灾民逾万,路有饿殍上千。为苍生计,儿臣自请随河道大臣南下救灾治水。”说时,张凤起又朝张司隶一拜,道:“如此,协理父皇母后参政事宜,便交由二皇兄代劳了。”   下朝时,文延乐眼看一系臣子要围过来,先一步走到了张凤起身侧。他的手从宽大的官袍袖子里伸出来握住了张凤起,拢在自己掌心,轻声道:“娘子,为着为夫一句戏言,竟舍得如此?”   “有何不可。”张凤起挑起眉,不动声色的捏了捏他的手背,然后鱼一般的抽回手。然后,她半是喟叹半是戏谑的道:“君为轻,社稷与苍生为重。”   文延乐目光微微闪烁,还想说什么,但见那些臣子已经围过张凤起的身边,便收了嘴。他踌躇了一下,转身离去,绯色的官袍划下利落的投影。   徐达远远的看见了,在群臣之间,不远不进的跟了上去。   待文延乐身侧再无旁人,徐达才上前,冷然的面孔似笑非笑,道:“敬安王,你怎么看今儿这事?”   敬安王这名头,素来只有文家人还有文家一系才叫。魏王这种外戚爵位一向不是世袭罔替,每袭一次是降一阶的。所以如今的文延乐虽然袭了王位,却已经是郡王,非亲王,封号便是敬安。   “怎么看?本王和妻子一起南下,乃是美事。”文延乐脸上带着笑,声音也似含着笑,唯有眼中不见丝毫。   徐达眼骨碌碌的转了转,伏身向文延乐耳边低声说道:“王爷必会美愿成真。”   张凤起有些不耐的打发走身边一干臣子,只说稍安勿躁,心里却是好笑。她只说让张司隶代劳,又未曾真言放权,竟然一个个惊惶至此,好似她真要出嫁从夫,不理朝政一般。   “公主,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张凤起听了这尖锐的声音,看了过去,正是长春宫中首领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了哎哟喂、、明天又是礼拜一了,各种痛苦。 ☆、人已非     长春宫是历代皇后所居,虽然因先帝为女子之身而空置十数年,但夏氏入主后,这三年来,长春宫已经重现辉煌。   张凤起随大太监入殿,却正见迎面那扇沉香屏风后退出一人,簪环摇曳的影映在其上,竟比屏风上的侍女图还要清丽上几分。他见了张凤起,忙微拜道:“公主金安。”   “平安公子。”张凤起微微颔首,这人让她知道,男人也可以是祸水。曾经的何昌平,眼前的平安。她虽然也喜爱好看的东西,但却趋吉避害,不愿同他多交道。   “公主,两江水患一向凶猛,您此番南下……”何昌平的睫毛盛着细密低迷的微光,抬起,轻轻一唤:“务必事事当心才是。”   只看见何昌平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黝黑而清澈,张凤起心一咯噔,面色却是寻常,点头道:“多谢关怀。”说完,转身进内。   殿内的夏氏坐在南墙红檀榻上,三两个宫女正为她捶腿。她一身团凤正装已然褪下,身上一袭靛青夹纱常服,旧日的婉约不见,上位者的气息却褪不去。见张凤起进来,微抬手将宫女打发了出去,又冲张凤起招了招手:“裹儿,过来。”然后,拍了拍她身侧的空位。   “娘。”无人的时候,张凤起还是习惯这么叫夏氏,也始终将她当成娘。   夏氏目光微暖,涂着丹蔻的手伸过去摸在张凤起额前的金坠儿上,温声道:“我的女儿本就该这样雍容华贵才对,偏你只愿意穿着那素净的衣裳,乍一看去,哪里有公主的样子?倒像街边的小子。”   张凤起失笑,认真的道:“那好,若娘喜欢看我这么穿,那我日后日日穿成这样进宫给娘看,女儿素来孝顺,彩衣娱亲岂在话下?”   夏氏戳了她一指,笑骂:“也就你敢把这诰命叫成彩衣了!”   张凤起只是笑,但见夏氏笑时眼角的小小的纹路后,心里微漾,皱起眉道:“娘,那金丹还是少吃吧,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劝劝爹才好。”   夏氏先是一愣,然后不以为然的道:“岁月催人老,这金丹却是好物,吃了这么几粒后,便也觉年前起来。难怪先帝如此宠爱泰安公主……如今泰安公主虽然故去,镇国公主寻来的道士也不差,那金丹……”说话间就有些絮絮起来,似发觉走题,夏氏清咳了两声,正了脸色,看向张凤起道:“我换你来,是要问你,你今日在朝堂上所做之事,是何用意?”   张凤起早料到夏氏会有此一问,也不含糊,便道:“二皇兄将及弱冠,又要大婚,也是时候晋太子之位了。”触及夏氏审视的目光,张凤起略一垂眸,淡淡补充道:“初时还好,近来却愈加流言蜚语四起,不外论我权倾天下,狼子野心,欲为文昌帝贰。”   说到这里,张凤起轻轻拂去手上一根落发,道:“我想着,其实也没真要争夺什么的意思,何苦担了这骂名。还不如请父皇快快册封了二皇兄,也省得再声名狼藉。”   “争夺?”夏氏面上神色几转,脸上浮起一层十分奇异的微笑,慢慢的说:“他个贱婢养的,算个什么东西?便是争夺,也是争夺你的。”   张凤起仿佛没听出话外之意,仍旧淡淡说:“娘说笑了,满朝文武,不管面上如何,心里却多数认为,是我在争夺的。”此话不假,哪怕投身于她麾下,张凤起也知道他们是屈服于绝对的权势,而非屈于她。   思及此,张凤起不免叹了口气,这个时代,做个女人实在为难。本来理所当然该是她的,却要费尽手段才能获得。   夏氏忽的恍惚了一下,随即不禁失笑:“哦,若你是为着这些,做做表面功夫倒也不是坏事,册太子什么的,就当是堵一堵那般老顽固的嘴吧。”说着,她语气一沉,深深看向张凤起,道:“但既然已经决定以退为进,为何还要更退一步,南下救灾是为着什么?白白将参政之权送给那竖子?”   张凤起缓缓喝了两口茶,语气轻描淡写,道:“驸马此番也是南下。”   夏氏膛目,很有几分难以置信,叱道:“糊涂!他有什么好的,三年来也只让你生下一个!你拒绝了我为你挑选的几个壮年男子也罢了,我只当你是看不上。但你这等重要的时候,竟然抛下这些跟驸马南下……等你再回来,姚相那群人只怕就能取你代之了!你是何时成了这样小心思的人!”   “对不起,娘。”张凤起长长一叹,凝望她,复又垂下目光   “出去!”夏氏拂袖扫落案几上的汝窑茶盏,怒目看向张凤起:“不过是个男人!裹儿,你实在让我失望!”   张凤起起身离去。其实夏氏何尝不令她失望。   转出长春宫,张凤起听得一阵脚步声,略一侧目。便远远看到对面廊道一头,白衣翩翩,不是何昌平还能有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男子,皆是美姿容,数个宫女捧着金盏,一路往主殿而去。   张凤起忽然就有些释然,人总是得陇望蜀的,夏氏也不例外。   那就各凭本事吧。   途经承庆宫时,张凤起遇到了池太医。他如今脸上再无稚嫩之色,老成持重,一身绯色官袍,已是正五品院使,掌理太医院事务。   “奉贤公主金安。”池太医领着身后两个司药内监拜道。   “不必多礼。”张凤起笑着点点头,见他们出行的这个方向,便问道:“这是往恒清宫去吧,二皇兄进来身体可好?”   池太医敛眉称是,道:“二殿□子一向康健,不劳公主挂心。”说完,池太医又是一拜,道:“二殿下还等着下官,先行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张凤起回话,便走了。   张凤起微怔,领路太监以为她是不悦,忙讨好的道:“公主息怒,公主在外开府置官数年,平日少在宫里,恐怕还不清楚。二殿下很是赏识他,听说二殿下原来体虚久病,就是托得池太医治好的。如今二殿下尤为信任池太医的医术,非他不肯就诊,十分宠信。”说着,嘿嘿一笑,道:“如此,池太医难免有些恃宠而骄,在公主面前失了礼。”   张凤起笑而不语,她虽然不比张司隶住在宫里,但这些缘故她当然知道。毕竟,当初这池太医还是她引荐去医治张司隶的……   册封太子和赐婚的旨意是同时下来的。因是张凤起请旨,又同时自请南下交上参政之权与太子,于是头一次,长安城的有关于奉贤公主的风向略有变化。   彼时公主府里,张凤起正躺在榻上看内阁今日呈上来的票拟,似感觉乏了,她揉了揉额头。侍女递上一杯温茶,张凤起刚一接过,便感觉肩上多了一双轻重有度的手。按压起来恰到好处,让张凤起舒服的想闭眼。   享受了半晌,张凤起才道:“外边情况如何?”身后的人顿时一滞,转到了张凤起跟前,拜道:“禀公主,属下已招揽了几个文人墨客就此事写了多篇策论歌赋,均以公主高风亮节为意旨。再者,使人编了朗朗上口的歌谣教于走巷孩童,如今公主请旨册太子,还政于朝的事已为广为人知。”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至于那些言辞不当的,也已经不说话了。”   看着座下的马义,张凤起满意的点点头,总算有几分本事,不枉把他提拔到原来汤臣的位置上。   “此番本宫南下,京中事宜交由薛相与贺莲主持,你可便宜行事。若有不妥……”张凤起闭目蹙眉,片刻之后再张开眼,双瞳中已燃起了细小的火苗:“若有不妥,来不及等我吩咐,便依贺莲之计,无需附会旁人。”说完,张凤起将一枚金令交与他。   马义接在手中,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公主的令牌,心里不禁一紧,如同有一滴热水烫在心头。   “公主,您是疑心咱们里头有……”   张凤起她拿着票拟的手一紧,还是淡淡的说:“无需多问。”   马义垂了头,领命而去。   这时,潘公公在外禀道:“公主,皇后懿旨。”   满院春光迷杏眼,午后饱满日色里嫩黄茸绿,一丛或白或粉的桃花,若有热烈的红成一片的,依稀似喝醉的桃仙,定是火桃花。张凤起记得张沅说过,这些桃花都是太子沣所种,每年春天都会开许多火桃花。   如今桃花依旧,人已非。昔日的太子府也成了公主府。   院里很喧闹,文承嗣哭个不停,奶嬷嬷和侍婢拿着拨浪鼓和花铃棒不住的哄他,“嘭嘭嘭”、“铃铃铃”还有哭声响成了一团。   “娘,娘!”文承嗣忽然跑过来,拽住张凤起的衣角,擦了一把鼻涕和泪水,道:“娘,我也要去两江,为什么不带我去了?”   张凤起目光一沉,摸了摸他的小头颅,道:“你的皇阿奶记挂你,不舍得你去那么远。”   文承嗣吸了吸鼻子,哼唧着道:“但我想去两江,娘,你去跟皇阿奶说,从两江回来再去宫里拍阿奶好不好?“   张凤起面色一变,眉间微蹙,收回了手,道:“你自己去宫里和你皇阿奶说吧。”   “公主。”首领太监试探的唤了一声,看了看抓住张凤起不松手的文承嗣,带笑道:“公主,皇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奴才们回话呢,您瞧,是不是将小王爷带走了?”   “娘!娘!”文承嗣听到“带走”两个字,又带了哭腔,死死抓住张凤起,哭道:“我不走嘛!我要和爹娘一起!”   “听话。”张凤起正起脸色,将文承嗣的手指一一掰开,给奶嬷嬷一个不耐的眼色。   奶嬷嬷一个激灵,不敢耽误,连忙一把抱起文承嗣走到了首领太监跟前。   首领太监见了,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奶嬷嬷,道:“娘娘的旨意只让咱家带小王爷一个人入宫……”   张凤起眸色一冷,不轻不重的道:“承嗣还小,离得开我,却离不开奶嬷嬷。她若不去,若是承嗣哭闹出毛病,你可担得起干系?”   首领太监讪讪一笑,终于没再分辨什么,一群宫人簇拥着哭个不休的文承嗣和奶嬷嬷,由数十个戎装飒飒的京卫护卫离去。   “公主……”潘公公自然看出状况有些不一般,正要开口,张凤起却是沉声吩咐:“备好车马,本宫要去赵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大的雨啊。此文预计20W字。对了,绝对跳跃幅度大的,毕竟这不是种田文呀。。不过有关那跳跃而过的三年,我会在番外里提上一提的。^_^ ☆、将军府     赵将军府已经门庭冷落很长一段时日了。   老门房觉得自家老爷委实倒霉,对皇帝一向鞍前马后的效命,偏偏大事一成,老爷就病倒了。虽然他也瞧不出能吃能睡的老爷得了什么病,但这一病就是三年。   左羽林将军可是个实职,禁不住老爷这么病,到底朝中还是提拔了旁人,将老爷封为奉国将军。名头虽然好听,继承左羽林将军的也是老爷一手提拔上来的胡首,但在外人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老门房侧了个姿势,再度靠在门后瞌睡起来,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来。   张凤起从马车里下来时,看着赵将军府的萧瑟,心里凉凉的。   那老门房见了张凤起时还擦了擦眼睛,巍巍颤颤的就拜下来:“公主金安。”   张凤起摆了摆手。   她的确是有一阵子没来这里了,记得她刚来长安时,是时常来赵府的。这里似乎还是三年前那样。张凤起并没有料到赵浪竟然是这么固执的人,当然,她也错误的估计了他的底线。   赵浪到底是和薛川不同的。   赵浪竟然是真心将张沅奉为不贰之主来辅佐,至于世子张司棠,为长为嫡,当然是天命所归的继承人。而张凤起所做的……他再疼宠自己,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思及此,张凤起心里有些不好过。人在微时,赵浪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她是真心将赵浪当成自家长辈的。   “公主恕罪,老爷病得昏睡过去,这会儿还唤不起身。”老管家小心翼翼的看着张凤起。   看着院子中还略略摇晃的藤椅,张凤起有些无奈的笑了。果然,赵浪还是不想见她。不愿见她这个借刀杀人的人。而这把刀,还是他赵浪的。   张凤起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玦,递给那老管家,道:“给将军看看。”   那玉玦是赵浪的信物,张凤起从没离身过。幼时她贪玩好动,胡乱跑着,多次在竹舍处受了影卫的惊吓。赵浪便给了这玉玦于她,“有了这玉玦,除了进宫,裹儿想要去哪里都没人拦你,谁拦你,羽林军帮你开路!”   虽然此事是张凤起后来听闻的,因为她成了张裹儿以后,已经身怀玉玦了。即使如此,张凤起也能想象到虬髯魁梧的赵浪在说这一席话的时候,除了厚重的豪气,还有浓浓的疼爱。   老管家手持玉玦进了内院,过了许久,然后又手持玉玦的走了回来。他面色为难的道:“公主,老爷说……他已非左羽林将军,此玉玦就此作废。”   张凤起面上纹丝未动,心底却忍不住一震。赵浪仍然愤怒,对她利用了他给的影卫解决了张司棠而愤怒。或者说,这三年来的卧病,他已不仅是愤怒,更多的是对张沅的惭愧。   终于,张凤起还是挂上了笑,深色眼眸里浮着的光,道:“你去告诉将军,就说事关陛下。”   老管家再回过来时,面上果然没有了为难之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老爷请您进去一叙。”   张凤起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边走边有些感慨。到底在赵浪心中,忠义始终在人情之前。   内室坐着的赵浪手缠念珠,身穿一身姜色常服,装扮朴素,与周遭的富贵清雅颇有些格格不入。张凤起第一次见着这样的赵浪,虽然他身形魁梧,五官粗犷,但这样的一副姿态,却丝毫没有违和之处。反而让张凤起有些莫名的肃穆之感。   “公主金安。”赵浪起身上前,端正的请安行礼,张凤起抬手要扶,却力度难及,硬生生的被他行了大礼。这种生疏和固执,让张凤起很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赵浪见到她,那是要抱起来,大声唤她“裹儿”的。   “赵叔叔的身子如今可大好了?”张凤起关切的问道。   赵浪面色冷然,淡淡道:“不过是赖活着。”   张凤起默然,半晌才叹了口气。   赵浪视若不见,只道:“公主,微臣是想知道是何事攸关陛下。”   张凤起看了他一眼,道:“我已请旨使二皇兄册立为太子,父皇已经允了,大召已出。而我即将南下两江救灾,此事,赵叔叔应该是知晓了吧?”   只是这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的事,赵浪听话却露出一丝惊疑,他皱起眉道:“你请旨?你……二殿下……你好糊涂!”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只瞪了张凤起一眼,语气复杂的道:“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再和世子不和,难道异母兄弟会更袒护你吗?”   “赵叔叔,我说过了,大哥待我毫无兄妹情分,恨不能除我后快。”张凤起微微眯着眼,神色淡淡,始终看不出情绪。   “那你也不能先除他而后快!你们是亲兄妹,他是世子!”赵浪忽然怒斥一声,接着声音却是一沉,道:“难道让二殿下当了太子,你就如意了吗?你如今权势熏天,难免不为人所猜忌,届时二殿下若登大宝,只怕也不会顾念你拥立的情分,第一个要铲除的就会是你。”   虽然赵浪嘶声力竭,但张凤起却听出他话里不经意的关怀,心里一暖。她很想说出一些什么宽慰他,但想到赵浪其人对张沅的忠诚和感恩,她那些话又咽下了,只是更加清晰了她的来意。   “赵叔叔不必为我担心,那是我该考虑的事。”张凤起打断他,顿了一顿,低了声音道:“我来是想告诉赵叔叔,此行我南下的这些日子,还请赵叔叔多多担待父皇的安危。”   “你这是何意?”赵浪脸色骤变。   张凤起敛起神色,道:“母后一向不喜二皇兄,姚相等人一向不满我与母后专政……赵叔叔,你是知道的。”   赵浪露出一丝惑然,又似不敢想的深入,反问:“这和陛下何干?”真要出了什么状况,也是夏皇后和姚相相争才是。   张凤起的眼梢斜斜挑上,眼风不自觉的变得凌厉,赵浪被看的有些冷然。半晌,她才道:“赵叔叔,母后不仅只想是皇后。”   张凤起从将军府里出来时,胡四已经在马车里等她。   “公主果然还是更信任赵将军。”胡四跟在张凤起身边三年多,虽为影卫,但实则成了心腹。当年世子之死,可说是斩断了他们这几个影卫和赵浪、羽林卫的最后一丝牵绊。赵浪的勃然大怒和信任不复,此后,他们的主子就只有张凤起一人。   张凤起并没否认,在她看来,真正对张沅忠心的,恐怕就只有赵浪一人。   胡四见她不愿多谈,便转了话头,禀道:“公主,之前您让我查访宋尚书,眼下有了些眉目。”   张凤起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宋晋东被宋莞引荐的时候,他的面色虽然寻常稳重,但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他拱手拜道:“周将军。”   周茂出身将门,看上去约有四十许,修长结实,面向并不武,而是偏文,似是儒将。让宋晋东惴惴的并非周茂端正斯文的相貌,而是周茂底子里透出的戾气。   “状元郎果然是一表人才,不愧出身书香名门的宋家。”周茂带笑看了他一眼,接着朝宋莞道:“听说令弟被点翰林,实在大喜。”   宋莞抚须,谦虚道:“翰林院倒是清贵,就怕不出来历练一番,反而经不住官场波云。”   周茂挑起眉,已有所指的道:“诶,宋编修岂是泛泛之辈,依我看,前些时候那场口诛笔伐,宋编修就作兴得甚好。”   听到“口诛笔伐”一词,宋晋东自然晓得他所指是甚,不外是因《帝过论》而引发士子、臣子、读书人之间对夏皇后、奉贤公主的各种隐喻和攻歼。   宋晋东微微有些尴尬,:“虽然是引发了一场风波,但眼下公主请封太子、请旨南下后,眼看着这长安城里的风向又变了。倒似白费了功夫。”   “岂会白费功夫?”周茂大咧咧笑着,道:“只是这一次下来,这些人都晓得女子专政是对大周朝百害而无一利。至于后来情势扭转,那也没什么,毕竟奉贤公主能把持住朝政,自成一党,也不是省油的灯。”说时,他看向了宋莞。   宋莞很不以为然,几分不屑的道:“公主的确有长才,但到底是公主,女子再有才,也名不正言不顺。”   周茂缓缓蹙起眉,似笑非笑的道:“这要论名正言顺,那如今也只有太子殿下虚有其名了。”   宋莞心里一咯噔,就正了脸色,道:“太子下庸碌优柔,全然被姚相等人操控,不堪造就。若是大周落入太子之手,实非幸事。”   这言下之意,周茂当然听的分明,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 片刻,他才看向宋晋东,道:“我看此期探花郎也很不错。”   宋晋东一愣,道:“他生性固执,清高自诩,只怕难为王爷效力。”   周茂似乎也不意外,道:“可惜啊,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好的。”话锋一转,道:“公主此次南下救灾,不外是为收买人心。若是有探花郎这样品性高洁,又文笔如刀的人自请南下,只怕少不得要生许多风波啊。”   宋晋东听出深意,点头称是。   张凤起临行前,照例要去宫中和张沅、夏氏辞身。   张沅满心不忍,拉着张凤起的手不舍得放开,絮絮道:“好裹儿,怎叫去那种地方,有的人治水救灾,何用你?若是有了什么不测,叫朕如何安心。”   夏氏脸色不佳,只冷冷的看着张凤起,又看了看她身侧的文延乐,统共只说了一句话——“你一定要南下两江?”声音也仿佛带着一丝凉意。   张凤起点点头,眼波流转,温柔的看了文延乐一眼。   夏氏再不发一言,拂袖离去。   看着夏氏那明黄团凤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张凤起心中似结成了一股欲宣不能的闷气。梗得难受,却不得不闷着承受。   张沅不明所以,怕张凤起不高兴,便为夏氏开脱道:“你不要怨你娘,她一向比朕还要担心你安危。”说着,他又看向文延乐。文延乐俊眉桃目,丰姿飒飒,身着石青印海涛暗纹罩纱衫,脚踏粉底暗青靴,俊秀的模样倒是看得张沅很是满意,难怪女儿喜欢。   张沅拉起张凤起和文延乐的手,很有几分感慨的道:“当初情急势逼,朕害怕先帝乱点了鸳鸯谱,心里也是不安。如今看来,你们倒是天作之合,夫妻和美,朕心中实在快慰。”   “爹……”张凤起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或许这么多人中,最糊涂的那个,反而福气。   张沅脸上却是笑出朵花来,看着文延乐,清咳了数声,正了脸色才道:“朕就这么一个女儿,一向视若掌上明珠,你要好好待她,万不可背弃她。”   张凤起眼角有些涩。   文延乐却是歪着头,双炯炯的眼睛凝视着张凤起,嘴角浮起笑意:“是。”   四月里白日晴暖,但晚上却仍是寒风料峭,风起时,侯在公主府门口的侍婢,眼看着一株早槐绽出,夜风里飘飘洒洒地似下了一场细细春雨,不由连打了三个喷嚏。   打完了,她抱紧了自己,狠狠的啐了一口:“不知哪个缺德的在背后嘀咕我……”   忽然看见门口一行车马慢慢地停住,顿时喜上眉梢,三两步迎在阶下,谄媚唤道:“公主!”   从宫里出来后,张凤起心情不好。喝了许多酒。   侍女从马车上被搀扶下已喝的醉醺醺的张凤起,留守的侍婢忙上前搀扶,张凤起无法留意她的神色,她的脚步亦如踩在云絮上,走过了几重月亮门,侍婢忽然唤道:“驸马万福金安。”   在宫里时,文延乐已觉她神色略有些不对,虽然她一向虚假的真实,让他一时说不上来是哪里的不对。但眼下,他嗅到怀中张凤起身上的满身酒气,心里就有些不忍。   她的乌发一向只梳一个髻,这般颠三倒四后,秀发宽而散的垂落下来,堆垒起伏得一如她激情时的肌肤,看的人屏息静气。   “爹,你看,娘给我打的灯笼……真好看……”张凤起迷蒙着醉眼,嘴里是混乱的醉话。说话间一股酒气夹杂在甜郁香气中,一丝一丝漂过来,呓语不断:“娘……伤了手指疼……不要打了,我不走夜路了……娘……不要走……”   三年夫妻,文延乐很知道,张凤起是个警惕性很强的女人。轻易不饮醉,饮醉紧闭嘴。   但此时,他听到这些孩子气的胡言乱语,面容朦胧中似有难见的脆弱,心却腾的一动,有什么滚热的东西翻腾上来,硌得他心中发酸。他抱着张凤起的手,也就更紧了一些。   “娘子,走了便走了吧,我还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南下。。。╮(╯▽╰)╭ ☆、官船空     有诗云,长安南下几程途,得到邗沟吊绿芜。   邗沟是长安南下必经之水路,而淮安则是邗沟之北始。   牛嘉作为淮安知州,接待压力很是不小。本来他只得了接待敬安王、驸马文延乐、河道大臣卢兴元以及一些医官和护送的羽林军卫。但是哪晓得,除了接待两个钦差大臣,还多了一个人——奉贤公主。   这次奉贤公主南下赈灾抚民,皇帝可是封了辅国奉贤公主的,位等亲王,哪怕没这次册封,牛嘉都是不敢怠慢的,何况有了这次册封!   “大人,这几个如何?”师爷指着下面问道,侍从正领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过来,莫不是白白净净,青涩可人。   牛嘉皱起眉,斥道:“你找这种哪成?中看不中用,毛还没长齐!”   师爷连连称是,忙打发侍从下去再找。   “大人,听说公主这次是和驸马同来,咱们就这么送人进去,似是不大好看吧?”师爷试探着问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文氏还积存了些势力,而驸马为文氏族首,也不是泛泛之辈……”   牛嘉摆摆手,不耐道:“文氏再有势力,现在的天下不还是姓张?驸马再有能力,还不是尚了奉贤公主?既如此,咱们送点儿人这种事,他肯定见怪不怪了。但若是咱们不尽心,吃罪了公主,那可不是说笑的。”   师爷仍有几分不理解,问道:“老爷,公主权势熏天,深受陛下和娘娘宠爱是不假,但现在太子已立……”他自动隐去了后面的话。   牛嘉自然明白下属的心思,轻哼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眼浅,你也不看看,太子的位置是谁去请旨才册立下来的。看表面那些是不中用的,得瞧里头实在的。”   师爷听了这话,若有所悟起来,难怪老爷这么殷勤,原本半船的物件也加多到两船。   长安那些车马官兵浩浩荡荡到了淮安口岸时,以知州为首,郡守为次的众多大大小小官员都已等候多时。   那为首的马车帘子一拉,下头的官员正要高呼“公主万福金安”,却在看到那身紫色官袍时愣住,再往上看,这年纪也不是驸马……那就是河道大臣卢兴元了。   卢兴元看到车驾下乌压压拜成一片,也有几分尴尬,忙清咳了几声,道:“众位大人,公主和驸马远行劳累已经上船休憩了,恐怕不能接见各位大人了。”   众人先是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有人提议道:“那下官们等公主驸马起身再上船拜见……”“是,是。”“下官还有许多风土民□汇报于公主与驸马……”   卢兴元讪讪一笑,面对围了一团的臣子,不得不敷衍交际起来。   虽然和计划有悖,牛嘉却不是不知变通之人。晚上在淮水画舫里头设宴,牛嘉见公主驸马未出席,便悄悄交代了师爷几句。   师爷哪有不会意的,当即领了三两个好看又壮实的后生往官船那边去了。守船的官爷原是不许,但正是吃宴的时候,难免松懈几分,师爷略一打点,那虾兵蟹将便以为这几个是公主叫去的,自然是放行的。   三层的官船,最上层肯定是最尊贵之所,绿琉璃的屏风隔,屏影仿佛如流水般潺潺。寂寂夜深,仍听得到远处画舫宴乐正是萧萧鼓韵,卿卿弦音,急繁人欲醉的光景。   师爷一眼就分辨出哪个是公主那舱,虽然侍女宫人感觉略少了些,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南下的缘故。而他身后的那些后生多是未见过世面的,自然只老实跟着,等师爷打点了内监后,朝师爷指去的地方进入。   舱里十分宽敞,并不点灯,只有月光从船窗里透进来,隐射在地,泊泊光华。   几个后生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为首一个想起师爷许的好处,一咬牙就走上前那内室,红绡纱帐影影绰绰似是睡着人一般。   他们停住步子,相视一眼,想起师爷打发来那龟公教的事来,不约而同的,各自就轻手轻脚宽衣解带起来。只到除得剩下底裤,露出一身光洁的或麦色或白皙的肌肤,他们几个才跪下来,同声道:“公主万福金安。”   但等了半晌,几个后生还是得不到来自床上的回音。室内静悄悄的,只有月光恰似醉蒙的帘幕笼罩下来,投下精巧的湖上楼阁黄金样的倒影。这朦朦胧胧间,别样旖旎。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眼底有了调笑之意,忽然一同站起身,为首的人打着胆子打起帘子,甚者已经探手到了床上……   此时,却见三道寒光掠进,兀的是三支梅花镖飞向雕花拔步床,几个正忙的后生还来不及反应,其中两个的手正成了飞镖的靶心。   只是此三人痛得呲牙咧嘴,朝飞镖那方看去,只见一个男子立在窗前,身长玉立,皂衣飒飒,面容因昏暗而显得模糊,但透出的戾气却让人不敢忽视。   三人吃不定对方身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是公主的地头。   而男子也看着这三人,目光落到他们光、裸的身子只留着底裤时,露出一丝厌恶和愤怒。   正当三人不知是该打回去,还是伏地请罪时,男子已经飞掠上前,三人膛目的大眼眼睁睁的看着剑光封喉,瞬时,目中已只有鲜红。   男子看着拔步床前的红绡床帐,微微露出了笑容,仿佛嗅到熟悉的体香。他疾步走上去,一手利落的撩开床帐:“裹儿……”   床帐一开,迎面却刺来一柄弯刀,男子一惊,身法却不慌,从从容容的避过了刀锋,侧退了一步。她一向用匕首……男子皱起眉看了过去——床上的确是一个女子,凡凡容貌,一身简装,并不是公主。   男子刚开口问了一句“你是谁……”话音未落,女子就已经进攻过来。她虽然身材削瘦娇小,但舞起弯刀来却非常灵活毒辣,招招冲着男子的死穴而去。   男子交战起来虽然并不算吃力,但却没使出杀招,始终留有余地,一边出招还不忘询问对方身份。女子彷如哑子,一字不吐,只愈加下了狠手,男子没了耐心,长剑飞刺,终于落到了女子的脖颈之边。   “说,你到底是谁?公主呢?”男子面色阴沉。   女子已知了无转机,面容忽然转变成了惶恐,求饶道:“大侠饶命,奴婢只是公主的侍婢,因颇识得拳脚,便奉命躺在床上,招架刺客……”   男子微微沉吟:“刺客……”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就在男子出神之时,女子目中精光一闪,长袖一翻,男子已然反应过来,暗叫不好,急欲躲过暗器。金针密集,男子到底吃了一记暗亏,女子也因此脱了身,提着弯刀再度袭来,竟是不死不休的意味。   男子俊目一敛,手握长剑迎敌,正要下杀手,舱外却破入两个身着劲装的人,飞快的两刀砍下,先一步解决了女子。   “公子受惊了!”两人拜道。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借着月色看了一眼那倒入血泊中的女子。鲜红的血液从她额头缓缓流下,衬红了她眼角的一颗泪痣。乍一眼看去很像是……男子不由缓缓抚上自己的眉角,仿佛是很久前有人抚摸过的那样。   次日里,师爷不见了那三个后生的消息,有心去打听消息,不想官船里严密守防,不比昨日宽松。牛嘉等臣子直到官船启程都没能见过公主的真容,很有几分遗憾。   而师爷更不是滋味,公主若是喜欢那几个,不说打赏,怎也舍不得赞赏一句?就这么拍屁股把人带走了,委实小气。   此时,临近淮安的夹道要穿过一片树林,风起时枝头被压得纷纷低垂。   夹道上行着几匹不起眼的栆色壮马,为首似乎是一对夫妇,身后是一个小厮和丫鬟。其中一匹马上的青衣少妇忽然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仿佛是被人咒了几句。   另一匹马上穿着月白色袍子的男子勒住缰绳,一连帮少妇的马也拉住停下,语带关切的问道:“娘子,风寒了?”   “我无妨。”少妇摇摇头,不以为然的擦了擦鼻头。   她的相公却不甚放心,皱起眉冲后头的小厮吩咐道:“取件斗篷来。”   小厮在马上包袱里找出斗篷,男子直接取过来,手臂利落的将斗篷一扬起,恰到好处的披到了少妇的身上。他仍不满意,伸出手细细系好斗篷的结带,将少妇脖颈间露出的白皙一丝不露的遮好后,他才露出笑容。   “淮安就在前头不远了,林子里头风寒,再撑着点,到了码头就能转乘船了。”男子拉起少妇的玉手,垂下眼时,男子留意到她手腕上的同心结,系得那样盘节交错,不禁微笑。   少妇莫名,顺着他的目光才看到自己手上的同心结。那同心结不是普通的如意结,是新婚时夫妻的头发结成。她一向不爱身上带多余的东西,但男子坚持,她就没坚持拒绝。   “夫妻同心,这样真好看。”男子说完才转过头看向少妇,笑了一笑。阳光映着他俊朗的脸,纯然孩子气的笑容。   像小孩得到甜蜜的糖,连瞳孔都是闪亮的。   她看到男子故意扬起的左腕,露出的那一条参杂着黑色的发丝的红结,她忽然觉得红的也不是那么刺目。她忽然这林子似乎很特别,因为呼吸间隐隐的有股奇香,仿佛是樟树,但又并不像。   辨不清味道,丝丝缕缕的清凉甜蜜,直欲浸透人的五脏六腑。   作者有话要说:古时两江是指今江苏、安徽和江西三省。---╮(╯▽╰)╭----~不要霸王哦,要评哟\(^o^)/~ ☆、乘关驳     日前,众官在淮安码头亲迎公主一行,大行戒严的壮观景象已经过去,今日的淮安码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摸样,行人络绎不绝,挑夫们匆匆忙忙的装货卸货,一派熙熙攘攘。   岸边桃杏秾,五月里,杨柳垂丝般的灿烂洒开,清澄透明的天空,无所遮蔽地朝远方延伸而去。   张凤起穿着一身裁合得宜的绫罗衣裳,衣料富贵的寻常,梳着寻常妇人发髻,三两支金银珠钗。虽朱颜未改,但周身妆扮已然是寻常富家夫人的摸样。   这样的她,让文延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仿佛这个样子才真像是自己妻子一般。   张凤起自然感觉到侧前方的目光,低声简略的说了几句,打发走跟前身穿褐色短打的男子。然后,她才转身,走了几步,斜眉对文延乐道:“是时候上船了。”   张凤起和文延乐乘坐的只是一般的关驳货船,寻常半旧,搭载着几十吨货物,三个船夫。这支船恰巧是到下游处,顺着邗沟往扬州以南的长江支流。此次水患的重灾区便在那支流处。   渡口陆续又驶出几艘木蓬船,将邗沟划出几道散不去的涟漪,蒸出些许暑气。   五月初的晌午,越到南边,日头盛的几乎比得上三伏酷暑。渡口附近的一间茶寮里头,总算还有些穿堂风,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一边聊着昨日的盛况,不知是等船还是等车。   忽然几匹黑马停到茶寮跟前,下来几个皂衣男子,一瞧便是练家子。只是为首的青衣公子虽佩剑,但举止儒雅,面冠如玉,俊美得叫人不忍移目。   一行人形容利落的走进茶寮来,小伙计识货的很,瞧那马就知道非是凡品,何况那公子气质不凡,于是他飞快的跑上来,手脚麻利的擦干净桌椅,笑道:“几位贵客上坐着,马上给大家沏上热腾腾的新茶,保证茶香水暖,喝的通身舒畅。”   何昌平瞧他伶俐,便顺手打赏了块碎银。   小伙计喜孜孜的跑下去,旁边一名行商客也瞧见了青衣公子的姿容,忽而道:“咱们辛辛苦苦拼命赚钱,说到底也还是命苦,比不得人家生得俊儿郎,从此荣华富贵,平步青云。”   “哈哈,你嫉妒还是眼红?”同桌的另一人凑近取笑着,也看了青衣公子一眼,他使劲饮了口热茶,不以为然道:“你要是真的不平衡,自己也找个漂亮的娘子,生个俊俏公子送上公主的船如何?瞧你那满脸麻子的模样,怕是只有等下辈子才有指望。”   前面那人连连摆手,叹道:“比不得,比不得呀。”   几名行商客虽没有指明点姓,何昌平也知道说的是奉贤公主的船,不由想起昨夜几个内监在水边埋尸首的事来。他看不出那尸首是不是俊俏,但见那尸首赤身裸体,何昌平也能猜出几分由头来。荣华富贵?平步青云?都成了白骨。   男子以色事人,岂是轻易能善终的?在先帝和夏皇后身侧多年,白骨他见得多了。   思及此,何昌平微微冷笑。   同行的皂衣男子见何昌平脸色阴沉,还以为他仍为官船失手之事耿耿于怀,于是低声劝道:“公子,公主有备而来,金蝉脱壳,咱们虽然措手不及,损失些人手,但来日方长,公主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京,咱们总有法子拦截到的。”   “对方既然早作了准备,咱们已然错失了先机……”何昌平眉头深锁,又看向另一皂衣男子,道:“淮安城里毫无踪迹?”   皂衣男子面露为难之色,点了点头。   何昌平一脸阴沉,奉贤公主势力虽大,但麾下也只有刑部的人马可供驱使。左羽林军权从赵浪,只尽忠张沅,而右羽林军周茂一向和文家联系紧密。长安京卫更是掌命于京府尹夏正德,夏正德是夏皇后亲信,京卫自然纳入羽下。   至于拱卫司,虽然在芮王之乱之时听命于公主,但这三年明显和公主一系若即若离,而徐达也是只老狐狸,不可能随便冒险。   何昌平缓缓喝了口茶,饮不知味,扫了在座皂衣男子们一眼,这些人都是宫中亲卫里的好手,若连他们都寻不到……难道公主和文家已经达成一脉?   小伙计已经将马匹喂足粮草,皂衣男子见众人歇息的差不多,赶紧将黑头大马牵过来请示赶路,何昌平恢复了平淡无波的面色,起身将手中残茶泼地,领着众人上马,沉声吩咐道:“一行走陆路,一行走水路。”声音忽然一低,目露微光:“若寻到踪迹,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几个皂衣男子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他们原来得到的懿旨是生擒奉贤公主,密押监视……   “公子,公主乃娘娘的亲女,事关重大,属下们……”   何昌平听到质疑,却不以为杵,更不露怯。奉贤公主其人,威胁远出他的预料,夏皇后妇人之仁还有退路,他却没有。   思及此,何昌平只从袖口里掏出一枚玉牌来示人。   亲卫之任就是护卫皇宫乃至皇亲国戚的周全,多为士族名门之后,效命于皇室,岂会不知道这块玉牌所代表何人。何况何昌平在夏皇后跟前的宠幸,他们有目共睹,当即不敢再多言。   “还请诸位谨遵娘娘懿旨。”何昌平收起玉牌,淡淡补充道:“公主宽厚待人,不曾树敌,若遭不幸,定然是姚相党羽为排除异己而勾结暗杀。”   皂衣男子们早非第一次出任务,闻言虽然心惊,但应“是”声却不容置疑。   正值午后,骄阳如火,一群群驯鸽不知疲惫,在湛蓝的天空中肆意飞翔着,自万丈高空传来阵阵鸣声。有温热的风吹来,熏得空气又干又燥,四周愈显安静,整个相府都在炎热下昏然入睡。   姚元初抽出信鸽的信筒,缓缓展开来,脸色莫辩。   一侧的箫崇伯不由也皱起眉,轻声道:“老师,可是生了变化?”   姚元初揉着胀痛的眉头,心中千头万绪交织,只将手里的纸笺递给箫崇伯。   箫崇伯微有些吃惊,但见姚元初神色无他,便接了过来,这纸笺上头只有短短两句话——“官船早有埋伏,公主不知所踪。”   箫崇伯手微微一紧,他在姚元初门下多年,早非当年那么赤诚,也知道姚元初看似刚正不阿,廉洁自律,实则对权对名对安定都有执念。排除异己用到刺杀的法子并不稀奇,但箫崇伯直面看到自己老师毫不掩饰,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哪怕他和姚元初同样拥护二殿下,而非女子之身的奉贤公主。   姚元神色凝重,没察觉箫崇伯隐隐的异状,只微微沉吟:“你可曾听过一品堂徐家?”   箫崇伯点点头,虽然他走仕途,江湖中事所知不多,但一品堂渊源深厚,专司卖凶,博以重金。但是……箫崇伯露出一丝疑惑,问道:“一品堂甚少插手朝中事,此次岂会愿意暗杀权势熏天的辅国奉贤公主?”   姚元初眸望着他,道:“一品堂愿意,只要求重金。起初我也犹疑,一品堂早有这个胆子,只怕也继承不到现在了。探子几经周折,总算探听出一些密津,一品堂年初发生内斗,局势很是不稳,又受敌派趁虚而入,死伤颇重。一品堂的主业是卖凶,若门人不足,自然……一品堂名下数处产业已经易主。”   这样一说似乎是解释得通了……箫崇伯微微沉吟,但仍觉有些不妥,却说不上来。   “罢了,若连一品堂的人都无法了结她,那咱们更是没法子了。所幸一次不成,公主一日在外头,就有的是机会。”姚元初喃喃,目色一沉,啜了一口茶,转而问:“朝堂之上,公主一系虽然因公主南下,二殿下册太子而有所收敛,但皇后那一系难免刻意为难,咱们不便多起冲突,皇后无子,擅权也只这些年了。”   箫崇伯欲言又止,凝目出神了一会,终于是点点头。   关驳前船装桅,后船使舵,适于平水、顺水航行,装货多,却速度慢。船夫不明白为什么这对赶路的夫妇放着渡船不坐,摇船不坐,竟然坐他这货船。   不过管他呢,装货也是装,装人也是装,装人还赚得多些。船夫笑眯眯的拢了拢腰上的钱袋子,嘿,还真沉,沉得他心里欢实。   同坐一条船的张凤起却不怎么欢实,手里虽然捧着邸报,但脑子里回想的还是上船前胡五的话。   “公主,胡九已被刺身亡。”   张凤起心生不悦,胡九是她的替身,若非她金蝉脱壳,死的就是她。   这群酒囊饭袋!   感受到张凤起的不悦,胡五急道:“非是属下们办事不利,官船前两次遇袭,属下们埋伏各处,各司追杀,竟不料还有第三批人马……”   三批人马。   张凤起微眯起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卡的、实在抱歉了。恢复更新,貌似越是高潮越是卡文。 ☆、先下手     日色渐渐消去金红,淡淡的一抹霞彩射入邗沟里,波光潋滟,却是最后一丝的余光。远远的,一只白色的飞鸟拍打着翅膀,向那远山飞去,美得使得人猛一看,竟是忘了素日的辛劳。   丁三临着晚风,仰望着远方那投入青山里的一点飞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不知不觉已经离京三年了。虽然他不是长安人氏,但却在长安待得最久,总有些许感情。   如今这景况,竟然是不知道还能不能一回长安了。更不必说再见旧主了。   似是听到丁三的叹息,薛承义微微挑眉,拧好手里的水囊,一边道:“怎么了?”一边就着衣袖擦了把嘴,   丁三摇摇头,只看了薛承义一眼,依然是斯文俊秀的长相,眉角的红痣更是别有一番风韵,但这个人早就没有了三年前温润如玉的感觉,举手投足间反而流露出散不去的草莽气。蜕变有如脱胎换骨,现在的人再见了薛承义,若不知底细,谁会猜想这个江湖人竟然是曾经的世家公子。   薛承义见丁三盯着自己,牵着缰绳的手不由一停,狐疑的皱眉:“丁三,你究竟怎么回事?”   丁三一个激灵,移开了目光,随口抓了个话题:“公子,既然你不愿杀公主,为何还要接姚相的买卖?”   薛承义唇角一勾,轻描淡写道:“咱们不是缺钱么?姚元初要送钱来,咱们干嘛不收。我只说帮他们杀,可没说一定能杀成。”   丁三汗颜,他虽是拱卫司上挂了名的,但早年也是被徐达从一品堂带出来的,他可从未听闻堂里这么做买卖,实在是不诚信。   薛承义并没留意丁三的脸色,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声音轻轻道:“那姚元初不是个好东西,迟早我要……”话还未说完,他就住了嘴,脸色也沉下来,手已经握住那柄利剑。   远处一身玄衣,高挑瘦削的男子是他的舅父徐达。   关驳行驶速度实在不算快,好在张凤起早做了完全的准备,比如干粮。她早料到这种货船上肯定不会有为乘客准备什么。果然,这三个船夫只生起一炉子火,里头也不是煮着什么肉,一人手里捧着几个窝头。   但东西虽然糙,张凤起却闻到了阵阵热食芳香,情不自禁砸吧了下嘴。   见张凤起看了过去,文延乐挑起眉,用素白的绢帕擦了擦唇角的糕点碎屑,一边道:“娘子不会是想吃那些粗糙的东西吧?”   “有何不可?”张凤起斜眉,咬了一口糕点,虽然做工精细,到底是凉的,不知滋味。   文延乐笑了,一把拉着张凤起走了过去,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为首的船夫,道:“这锅肉留给咱们吧。”   几个船夫一瞧那纹银,眼睛都放光,哪有不肯的。他们只拿了窝头就退出了地方,一边讨好的道:“成!两位请慢用。”   张凤起却不急着坐下,只歪着头问道:“可有酒?”   船夫们相视一眼,搓着手看向文延乐。   文延乐轻嗤一声,又扔过去一锭银子。   这回,三个船夫一溜烟就进了舱,不一会就抬出一坛子酒来。   夜已深了,炉火微光,但仍映得张凤起半面流金,衬着她发间的璎珞坠饰,似铺开的点点繁星。   张凤起抓起坛子娴熟的取下银钗一拭后,便就着瓷碗给她和文延乐各倒了一碗。她端起酒碗道了一声“干”,仰头就饮,动作利落爽气。   文延乐却不急,端起酒碗先是闻了闻,浅尝辄止。但酒刚一入口,他便不由撇唇道:“兑了水的烧刀子,这么烂的酒你也喝得下去?”   张凤起并不理会,接着干掉几碗,毫无女子扭捏姿态。   文延乐皱眉,忙伸手拦住她:“空着肚子喝这么多作甚?”   她虽武学造诣寻常,但力气却不小,只是奈何不了文延乐这样的练家子。   张凤起配合的很,放下酒碗,筷子叉了一块肉,银钗试过后,入口便吧唧吃了。好半晌,她才低低道:“驸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想起数年前的王家村,那个用石头砸死人的张凤起,文延乐恍惚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嬉笑的面容,道:“当然记得,娘子委实心狠手辣。”   “驸马记得我说的话吗?”张凤起望了望他,文延乐微愣,显然不知道她指的哪一句。   张凤起挑起眉,又喝了一碗酒,缓缓道:“你问我砸死人推给你们,村里人能信吗?我说,因为你们是外姓人,还是外村人。”   文延乐露出一丝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张凤起怎么说起这个,于是只笑笑:“娘子的记性真不错,难不成那时候就惦记上为夫了?”说着,他抬手捏了捏张凤起的脸颊。   张凤起推开他的手,微眯起蒙上酒气的眼睛,只问道:“驸马,当时你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吗?”   文延乐听出一丝玄意,面上却不显,漫不经心的朝后头舱板一靠,悠悠道:“当时不明白,后来明白了。闭塞之地,总是特别排外,只要不是姓王,不是本村的,就一概不信任。”   张凤起慢慢呷着酒,一字一句说:“驸马,皇家也是闭塞之地。”   文延乐心里一紧,眸光一闪,但任凭平日心思机敏,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但望着她那平淡如水的面色,突地生了寒意,几乎是下意识打起了全副精神。   张凤起却形似无感,转头看向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面色渐渐温柔:“驸马,其实,我是很喜欢你的。”   听见这样直白示爱的话,文延乐似稍感意外,他听过她说的喜欢,但这一次,他明显得出里头的感情。张凤起慢慢地转过眼睛,眼前的篝火顺着微风,在风中摇曳起伏,正映着她那一双波光流转的眸子。   文延乐突然发觉,这双眸子此时朦胧的竟无法分辨清楚她的神情,原本应该动容欣喜的话听在耳里,却忽然失了效应。   看到文延乐眼一翻,手微微抽抖,终于昏了过去,张凤起松了口气。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钗,自言自语道:“说是散功粉,若搅得多了,倒还有蒙汗药的潜质。”   邗沟绿沉沉的夜风扑面而来,夏天都好像微有寒意的秋日。   几个船夫原本在底舱吃饱欲睡,不想却被张凤起打搅,她推开舱门,道:“几位船哥,外子喝醉,麻烦几位帮我抬他进房吧。”说着,她已经抛过几块碎银。   几个船夫连忙接过,跟着张凤起上了船板上,见那文延乐躺着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不仅生了几分鄙夷,道:“这公子生得倒是俊模俊样,不过一些烧刀子就醉成这样,也太不爷们了!”   矮个的船夫更是轻佻的看了张凤起一眼,嬉笑道:“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却要委身给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实在委屈啊!”   其他两个船夫一边抬着文延乐,一边也哈哈笑起来,眼神暧昧。   张凤起心知他们见自己孤身女流,起了了调戏之心,当下也不恼,只微挑眉头笑道:“实不相瞒,外子初入拱卫司时就酒量清浅,没想到如今外子在拱卫司那种地方熏陶数年,官是做到了小主簿,奈何酒量却一分不增,几碗烧刀子就醉了,倒叫几位船哥笑话。”   几个船夫只听到“拱卫司”三个字,就已经谈虎变色,何况听到后来“主簿”二字,更是收敛了调笑。高个的那个船夫忍不住轻问一句:“这位爷竟然是拱卫司主簿,可为何不坐渡船南下,到底也舒适些个。”   张凤起弯弯嘴角,故弄玄虚道:“渡船到底人多口杂。”   几个船夫虽然不是聪敏之辈,到底也混了许久的营生,往来这些事也见得多了。他们见张凤起说半句藏半句,当即相视一眼,再不敢多问。   张凤起看着他们几个将文延乐抬到床榻上后,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连打赏都不敢要,不由微微一笑。   拱卫司这种地下警察一样所在,在民间的威慑力可见一斑,哪怕只是主簿这样的小小文职,也叫人不敢小觑。看来,接下来她不用怕被打扰了。   到底是关驳,舱内厢房就不会很好,原本只是给三个船夫睡觉用的,破旧、简陋、也不甚干净。   睡在木板床上的文延乐,一丝不苟的冠发,平滑舒展的眉端,闭合着的眼无法展示玩世不恭的桃眸,尖巧到如刻的下颌,只有咫尺之遥,恍然间,张凤起已经在他面上落下一吻。   这样漂亮的人,却又这样狡猾凶狠。   竟半点不念夫妻情分。   张凤起眉端一凝,在舱房的一侧拾起一根寻常的粗绳。那粗绳原是为了系码桩备用的,十分坚固厚重,长长一卷。她扶起文延乐的身躯,抓起他的双手,将粗神在他的手腕上仔仔细细的绑好,再圈紧在舱房里的船柱上。   过长的粗绳,在张凤起做完这些程序后,还余有长长一截,在她看来很是多余。多余的东西,都应该去除,她掏出了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文当然会继续的,不过这文不会太长的^_^多多评哟,我真被数据打击到了,幸亏还有大家的评支撑我一直更新下来。 ☆、后遭殃     文延乐睁眼时,就看见眼前银光一闪,以及映在匕首刀锋中张凤起的脸,比刀光还冷。   张凤起见他忽然醒了,也不是很意外,这本来也不是蒙汗药。   文延乐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境况,似乎也不意外,只问:“你要杀我?”   听了这话,张凤起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道:“本宫是应该杀你。”说着,她抬手一斩,却是斩掉那截多余的粗绳。   不知怎的,张凤起刀起刀落向的不是自己的脑袋,文延乐还是觉得有些难受,忍不住问:“为什么应该杀我?”我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后面一句他到底还是没说出口,虽然表面上的确是好好的,但现在这样的状况,他总觉得说出来有点心虚。   张凤起觉得他问这话有点傻,但她又不觉得文延乐是个傻人,于是言简意赅:“你要杀我,我只有先杀了你才是安全的办法。”   “你是我的娘子,我为什么要杀你?我还不想当鳏夫。” 文延乐忽然就笑了,若不是被绑得死紧又浑身无力,只怕他会把张凤起揉进怀里好好摇一摇。   张凤起皱起眉,又松开,淡淡道:“你是我的驸马,我也想信你。但事实是,要杀我的,足有三批人马。”   “娘子,我不想杀你。”文延乐望着她,垂头沉默了半响,忽然抬头对她一笑:“我是文氏族首,若天下易姓,你是我的王妃,届时必然是母仪天下。”   张凤起蹙着眉头,细细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生得漂亮,原本显得浅薄。但他在直白的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说辞后,反而弥漫出一层野性来,将容貌渗透得格外有侵略性。别有一种味道。   她有些失望,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男人会愿意退居其次呢?   这根本不是只狐狸,分明是一头饿狼。   张凤起知道自己原来的有些念想,只怕是不可能实现了。她将匕首入鞘,道:“你不用说这些,我不要这个。不过你放心,我暂时也不会杀你。”   文延乐似乎没把握好这句话的重点,问的是:“那你想要什么?”   张凤起起身喝了口茶,斜眉道:“和你一样。”   “我要你。”文延乐炯炯有神的看着她,目光仿佛能生吃了张凤起。   这种灼热的目光让张凤起下意识舔了舔唇畔的水珠,水带着一股咸涩的味道,刺人。她摇摇头道:“可是本宫不能要你了。”   文延乐眯起眼睛,这回没再问为什么。   夫妻三年,张凤起早习惯了文延乐嬉笑聒噪,忽然见他安静了,反而不适。但眼下夫妻变对手,她为刀俎,文延乐成了鱼肉,委实不是谈心说话的好时机。   张凤起满以为他们夫妻感情是很不错的,还有了儿子。即使她觉得文延乐狡猾凶狠,辜负了她一番念想,但事到如今,她又不想真的想撕破脸。   这三年来,他们总还是有许多欢乐时光的。   这么一想,张凤起就好像怜悯似的打破了沉默,径自道:“这大周本就姓张,何况,先帝已故数年,文家大不如前,你这条路不好走。”   文延乐微微歪头扫了她一眼,只觉她小巧的下颌在船窗外的微光中模糊刻出一个轮廓来,显得神情柔软好似不知世事的孩子。心中如流水牵动,但他依旧是不说话,仿佛一说话就打破了。   张凤起就有些悻悻了,也觉出自己这话虽然是好意,但这时候说出来难免显出几分耻笑的意思来。于是她也不说话了,两人安静的坐在破落的船舱里头,下舱里几个船夫的鼾声就显得格外惊人。   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过了一个时辰,忽然船窗外就传来其他的光亮,影影绰绰的投射进来。   张凤起虽然早有准备,但为小心起见,仍是将匕首握在手里,走到窗边探看。   薛承义见来者是徐达时,就已经握紧长剑,全身戒备起来。他身后跟着的随从,也莫不如是,如临大敌。   待走近,薛承义才发现徐达竟然是单枪匹马。   “承义,这么久没见,视听敏锐得多了嘛。”徐达骑在一匹油黑发亮的骏马之上,说的是赞赏的话,神情却含着轻蔑。   薛承义敷衍道:“比不得舅父敏锐,这么容易就寻到了咱们。”   徐达似笑非笑:“还是叫我舅父?你过继在我名下已经三年了。”   薛承义并不分辨,一声“爹。”叫得干干脆脆。   徐达挑眉,笑了,忍不住道:“既然知道我是你爹,我百年之后,我的不都是你的,何必着急?”   薛承义等了三年已是极限,徐达身子一向康健,他可不愿等徐达百年。于是目无表情:“我等不及了。”   徐达也不恼,反而有些高兴。   虽然薛承义的行径很称得上是忤逆,但徐达却看得高兴,瞧,这才是他的儿子。他徐达的儿子就不该是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这不,在他的地盘□了一番,这才人模狗样了。   薛承义见徐达盯着自己的瞧,嘴角笑得不怀好意,便不动声色的扣在了袖口的暗器之上。他在武学上虽然日进千里,但却绝不是徐达的对手。   薛承义很知道自身的不足,于是将暗器用得十分灵活,只要徐达有任何异动,他袖口的毒针就能取他性命。   徐达并没留意这些,或是说,在他眼中,薛承义根本不值得全神贯注。他只是随手拍了拍马鬃,一边轻声道:“听说一品堂接了个大买卖,要取奉贤公主首级?”   听到公主二字,薛承义的手就不由一紧,面上仍是平静,不置可否。   徐达也并不需要他证实,自顾道:“七日后,她的船会在余镇码头靠岸。”   薛承义不解,道:“你怎么知道?又为什么告诉我?”   徐达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他想张凤起死,但却不是死在自己手上。张凤起再应该死,却也身份尊贵,不管是谁上位,都和张凤起脱离不了亲密关系。倘若秋后算账,够他吃上一壶。何况,要是他没能一击毙命,最后上位的是张凤起呢?   虽然徐达觉得可能性不大,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是以,他虽然是站定了文家的队伍,但太过冒险的事,他却不准备亲自动手。   若是薛承义动手,那又不同。毕竟,薛承义代表一品堂,而一品堂则是受姚元初一派所指使……   薛承义冷眼看着徐达的背影消失,折好袖子,边道:“走吧。”   丁三有些愣神,道:“那往哪走?”   薛承义一扬马鞭,目光炯亮,语气坚定:“余镇。”   丁三领着身后的门人策马跟上,远远问着:“公子是准备真动手么?”   这句话迟迟没有得到回音,夜晚的树林中只留下阵阵马蹄声。   胡六、胡七带着的几个影卫手脚十分轻巧,加之舱下几个船夫只怕是蠢睡如猪,他们一行人登上船都竟没遇到什么阻滞。   胡六胡七带人走进舱内时,正见打扮成寻常富妇的张凤起正在收匕首,文延乐有气无力的被捆绑得紧紧实实。这种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但又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他们所带的其他几个影卫虽然也曾见过张凤起,却是头一次见到她如此俗气家常的打扮,但张凤起目光中的戾色却叫他们不得不恭敬。   胡六胡七带着众人请安罢,便按张凤起所要求的迅速行动。他们敲晕文延乐带下去,并为张凤起准备了另一艘小船,连同几个船夫也处理了干净   临上船,胡六瞧了一眼被塞进另一艘船舱的文延乐,忍不住道:“公主,既然驸马成了祸患,何不除之而后快?只是禁锢,为免夜长梦多。”   张凤起睨了他一眼,胡六顿时眼皮直跳,但他并没有被张凤起训斥。   “死了一个文延乐,文家就没有另一个文延乐了么?这个死了,下一个冒出来得更快,到时候,可未必能轻易得手了。”张凤起说的很平静。   张凤起一直是知道的,文家一日没有连根拔起,就必然会要出现一个文延乐。   文家在先帝手里过惯了皇亲国戚的好日子,哪怕如今张沅这样大方,却也是喂不饱这偌大的文家的。   皇权岂容旁人分食,何况靠喂也不是长久之计,她迟早是要摘干净的。   张凤起莫名有些沮丧,她不明白,文延乐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非得做这个文延乐呢。   难得张凤起肯解释两句,胡六听得眼睛放光,顿悟许多,不由趁热追问:“那公主的意思是要……”   张凤起却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摆摆手,领着胡七和几个影卫上了小船。   这艘小船很快在一个并非是码头的地方靠了岸。明面上,张凤起身边只跟着胡七一人,但其他几个影卫都隐匿在暗中。   此事发生得机巧,所以张凤起并不急于赶路,一行人在树林中对付了一晚,次日才启程。   赶了一日的路后,天黑之前进了一处镇子。影卫打点好粮草、马匹,胡七寻了间客栈,张凤起便歇了进去。   既有了合适的地方,张凤起便将身上这衣服换成了粗布的,朱钗褪净,发髻也打散,随手绾了个鬟儿,乍一看,颇似未嫁民女。   张凤起抬手拢了一起碎发,恍然间瞧见了腕间那同心结,灯火下依然红得逼人。   她不禁想,不知道胡六他们几个将文延乐招呼得如何了,可不能让他跑了才是。不然,不仅换不到好处,而且再见面时,她的匕首就要朝他脖子落去了。   他的血不知道会不会比这同心结还红些。   作者有话要说:惭愧,这文更的挺慢的,希望情节发展能利落点。看到好多评,真是我的动力,有了这些动力,我一定会好好写完的^_^求更多动力~灭哈哈 ☆、入都昌     到底是进了夏,大周宫里的宫女们也都换上了轻薄柔媚的彩裙,浅翠娇青、嫩紫嫣红,无一不是各显风姿身段。   前几日为了文承嗣的生辰,故而承庆宫内特意布置了一番。因文承嗣喜欢热闹之景,张沅又格外疼宠这唯一的外孙,故而诸如红灯宝绡、黄幔流坠等物,皆未立时撤下,特意多悬挂几日以供赏玩。   文承嗣嘟着小嘴,垂着脑瓜正望着花团锦簇庭院出神,顺手在白玉花觚里取了枝芍药花,一瓣一瓣拆着玩,弄得花瓣落英缤纷的洒了一地。   张沅过去抱起去抓花瓣的小孙子,替他拍了拍小手,摇头笑道:“怎么不和你那些堂兄弟们玩儿,倒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赵浪也弓起身子,轻轻掸了掸他的小锦袍,将碎散花瓣抖落,又弯下腰逗文承嗣。笑声朗朗,“小王爷,可是他们欺负你,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   文承嗣乐得跳下地,连声嚷嚷道:“好,好啊,他们在背后说我爹娘的坏话,说我爹娘不要我了,才把我丢到宫里的!”   赵浪一愣,目光就有些深深的。   “你呀,越说越来劲了。”张沅却不曾察觉什么,只笑斥了孙儿一句,又看向赵浪,道:“都是宗家里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儿,童言无忌,你可别真去出气,不要惯着承嗣。”   赵浪默然,自知没有空穴来风。   正巧宫人端着什锦小点心进来,张沅遂拣了一块递给小外孙,“承嗣听话,来吃芙蓉糕。等会吃完再拿两块,去给你那些堂兄弟们送点心,在一块儿好好玩。要是他们再淘气,乱说话,你皇爷爷再为你做主。”   文承嗣不免有些泄气,嘴里咬着芙蓉糕,哼声道:“他们才不怕皇爷爷……”   张沅也不恼,笑眯眯的摸了摸外孙的小脑瓜,道:“不怕皇爷爷,总会怕你皇阿奶吧?”   正说着,便有宫人来禀,说是快用晚膳了,夏皇后已经在等着小王爷了。   文承嗣每日都得歇在长春宫,到时候便要过去,虽不情愿,但却不敢违背,乖乖的跟着走了。张沅则是有些感慨的道:“到底是亲外孙,梓潼就是关怀得多些。”   赵浪神色不动,只近到张沅身侧,低声道:“微臣刚才说的那些,陛下是否……”   “这,应该不会吧,朕待她不算差。”张沅脸色一变,满心迷惑不解。   赵浪微垂眼帘,静静道:“陛下,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也是公主亲自找到微臣……若非有得蛛丝马迹,公主怎会如此?”   比夏氏更得张沅信任的,就只有张凤起。   所以听了这话,张沅不由一惊,尽量按捺住起伏的心绪,声音仍是颤抖:“这……”   赵浪自知这位主子优柔寡断,当即果断道:“陛下放心,只需陛下密旨一封,微臣将竭尽全力回护陛下周全。”   张凤起同胡七扮作一对普通人家的兄妹,由暗处的数个影卫护着,从江西府往南赶了两三日的路。   越往南边下去,城镇大多不堪入目,多被恶水欺凌。浊气弥漫的夹道上,尽是衣不蔽体的饿殍,便是有一撮活人,也大多面黄肌瘦,没几分活人气。   张凤起一路看下来,不由凝目皱眉。   胡七见状,低声劝道:“公主不必担心,既然朝廷的灾银下来了,这些灾民和惨况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张凤起斜眉,拿湿帕子擦了一把脸,不以为然的道:“灾银下来这么久都没能改善灾民一星半点,只怕慢慢好起来的只有地方知州罢了。”   说完,她又递给胡七一条湿帕子,胡七一脸受宠若惊,张凤起则道:“死人多的地方不处理,稍不留神洁净,好好的人都要生病。”   胡七一听,抹了脸又四处打量了这街上有些都生虫的饿殍,不禁摇摇头道:“公主说的是,病的人一多,这么下去,非要瘟疫不可。   张凤起飞快的咽下一块干粮,边用匕首划破衣服,边沉声道:“瘟疫事小,动荡事大。”   胡七一惊,张凤起从流民身上收回目光,眼睛黯淡了一下,轻道:“咱们得快些了。”   到了都昌余镇,也就等于到了此次两淮水患的重灾区。   严子楚从官船上下来,领着一个书童一个老仆便从渡口往镇里去。他南下行水路,这才初初上岸,这一上岸,才知道那书面文字里十年难见,灾民逾万的水患究竟有多惨。    恶水虽然退了,但这城镇已不配叫城镇,城内城外皆是遭受水患之灾而奔逃的流民,城内的酒肆、食店、米粮铺子多数不是关了店门,就是被流民砸开了店门哄抢一光,城中富户则是闭门不开,龟缩在不知何处。   街上不是死人,便也是和死人差不多的人。   书童原是严子楚身边打小伺候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惨况,又见那群灾民盯着自己一行两眼放光,不自觉瑟了瑟,道:“公子,宋公子好歹也和公子有同袍之谊,怎举荐公子来这样的鬼地方?公子是不是得罪了他?”   严子楚瞪了他一眼,正色道:“休得胡说,晋东兄知晓我不喜京中那乌烟瘴气,又想做些实事,这才为我选了都昌县。”   书童努了努嘴,牵着马的老仆则是感慨道:“公子要做这都昌县的父母官,只怕是不容易啊。”   路过所看到的那些衣不蔽体的灾民无数,严子楚脸色就越来越凝重,忿忿道:“那辅国奉贤公主不是南下赈灾么,我比他们后出发都到了灾区,他们的灾银米粮也不知道才到了何处。晋东兄说公主惺惺作态,果真不假,竟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陆路的确是慢,因愈往下,景况愈差,为免惹人注目,多生事端,张凤起早就将马换成了干粮,行程也就更慢了几分。等再进了一城镇时,又比昨日所经之处还要凄惨几分。   张凤起也和旁的流民一般,蹲坐在一颗老树下休息。干粮她早在无人处的时候用过了,此时她只抓着水囊喝了几口水,润润干涸的唇瓣。   抱着干粮来的胡七忽然投了个眼色于她,近身低语道:“公主,有人跟过来了,咬死不放,影卫已经没了三个。”   张凤起侧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大惊失色,只道:“分头行事。”说着,她状若无事的走了几步,看着墙根处一撮老弱病残里头一个还能辨认出男女的女人。   胡七接到张凤起的眼风,当即将这个女人从流民里头拖了出来,她的老父一惊,自然要闹,张凤起便从包袱里掏出两块干粮扔了过去。   那老父看着干粮眼睛放光,哪里还顾得女儿的死活,只贪婪的看向张凤起的包裹。若非胡七身得高大魁梧,只怕他就敢冲上来强抢。   张凤起露出几分不耐,胡七便抽出了一柄长剑来,立马喝退了那老父。   那老父本就被饿的四肢无力,此时一见真家伙,当即抓紧了手里的干粮,悻悻回了那撮流民里头窝着去了。   张凤起看了一眼那一身破烂,满面病容的女人,便从包裹里头抓出一件干净体面的衣裳递给胡七,道:“给她换了,不成样子。”   胡七点头称是,七手八脚的帮女人套上衣服,张凤起便道:“去吧。”   胡七一手搀着那女人,脚步徒地有些犹疑,忍不住低声道:“公主请万分小心,能这么快就准确把握咱们踪迹,也只有……”   也只有驸马。   他一旦知道自己被绑走,自然能猜到张凤起不可能再坐着那船。   张凤起心里明白,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冷淡的一点头:“嗯,去吧。”   眼见胡七带着女人上路了,张凤起的面色又更冷了一分。她起身正要走,却听到街那头一阵喧闹声起,让这死寂的小城平添几分突兀的热闹。   虽然不知追来的人在何方,她自知此处已不再安全,于是循着人流而去,有意淹没在流民之中。   原本死寂的都昌城里,忽然熙熙攘攘,你推我挤,张凤起原不知道是何缘故,但听得前头的流民激动的叫着“官府施粥啦!官府施粥啦!”,这才明白过来。   一路途经几个城镇,张凤起还是头一回看到官府施粥,按理说,赈灾的银两米粮还在卢兴元一行想船上,这些小城小县里哪来的米粮施粥?   “给我,给我!给我粥!”   “大人,我饿了好多天了,给我吃口粥吧!”   “大人,求你再给我一碗吧,我还有两个孩子呢!”   张凤起正纳闷,却不知不觉已经随着人流到了灾民的最前端,热腾腾的粥香几乎扑鼻而来。连多日吃着粗粮的张凤起都有些按耐不住,何况那些饥饿了上月的灾民,队伍莫名的就躁动起来。   不知是谁起的头,排在后头的几个灾民忽然生了口角,竟要去抢那口粥锅。原本就不安的灾民此时仿佛点燃了引线一般,生怕到手的粥水被抢,几乎一涌而上。   张凤起虽心生警惕,但脑后没有长眼,更何况流民队伍过于壮大,她又已经排到了粥锅的边上,连瓷碗都拿到了手,眼看着那穿着灰扑扑官袍的衙役舀了一勺粥来,却忽然被身后几个灾民民推开。   那力道之大,简直不似骨瘦如柴的人能使出来的。   张凤起护住头颅,已经算好要跌一跤狠的,却被一只手拉扯住,生生止住了倾倒的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争取快些完结。求多评多鼓励\(^o^)/~\(^o^)/~ ☆、亲赈灾     “姑娘,小心!”   张凤起借力稳住身子,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却见抓住她的是个年轻男子,穿着身青色常服,五官清朗,神色紧张。   待她细眼一看,才从他那热汗淋漓的脸上辨认出,竟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探花。   “是你?”   严子楚正唤着衙役维持秩序,闻言却是回头,朝张凤起打量了几眼。不看还好,一看他便也想起来了,虽然张凤起穿着寻常粗布衣裳,不饰朱钗,脸上也有些秽渍,但那夜情景严子楚历历在目,又听得一声“是你”,怎能想不起是谁。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严子楚又惊又喜,不曾想离京后还能在异地偶遇,但惊喜之余,又不免疑惑:“姑娘怎孤身一人在此?”   张凤起正叹柳暗花明,见他疑惑,当即垂首叹气:“听闻家乡水患肆虐,心急如焚,这才回乡寻亲。”   严子楚见她面有哀容,便知这寻亲之旅只怕是凶多吉少,又见她一弱女子流落在外,恻隐之心顿生:“若姑娘亲人没有消息,不妨在我府里住下,等都昌赈灾之事告一段落,我便找人送你回京。”   见他如此热心,张凤起不免玩味。   严子楚却以为她心有犹豫,慌不迭解释道:“我虽不才,却是信任都昌的知县,姑娘大可放心,城中流民成患,我也是担心姑娘,才……”   倒十足是个热心肠,张凤起看了看又恢复了秩序的施粥队伍,笑了道:“大人好意,我却之不恭,不过不敢白白受了,这些日子也让我来帮大人一起,为这些灾民尽尽心意吧。”   都昌来了新县令,又是施粥又是派米粮,流民与平民的日子自然是好过了许多。但那些商贩、富户却是叫苦不迭,每日都被衙役逼捐。   灾后本就人丁稀落,开着门也无多少生意,又遭逼捐,这些商贩们大多干脆关了板子。   薛承义一行从余镇来到都昌时,正是这个情景,丁三去转了一圈都没投到栈。好不容易才用一袋干粮在城外民居里借到了两间便房。   “公子确定公主一定是在都昌?”丁三语带疑惑,若不是于理不合,他也不敢质疑薛承义。   薛承义挑眉不语,知道丁三是怕像在余镇一样又在都昌白等数日,再一无所获。若非四处派出去搜寻张凤起下落的暗探虽没寻到真人,却寻到一具影卫和假公主的尸首,只怕他还会在余镇等下去。   见薛承义沉默,丁三接着劝道:“公子,那怀揣着公主府令的影卫尸首虽然是在都昌城外发现的,但那也是四五日前的事了。何况还有具女子的尸首,明显是公主有意让人乔装她引开刺客,说不准公主早就逃离都昌了。”   “不会,这不是她的作风。”薛承义斩钉截铁,与她朝夕相处那么久,虽无法完全看明白她,却也知道她不是按牌理出牌的人。   若是被伏击便只是逃,那被三班人马追杀的她也不会到现在还活着了。   思及此,薛承义唇角微翘,眼前浮现出旧日里张凤起笑出那齐整白牙的摸样,叫他心暖又想念。   这时门外声音一动,薛承义敛眉而问:“可是有了公主的消息?”   外头声音低沉的道:“回公子,不是公主的消息,而是属下们搜寻时发现了另一批人马也在城中暗中搜寻公主下落。”   丁三适时道:“公子,必是杀了影卫的那一批人还滞留在此。”   薛承义扬眉,问:“那批人马有多少人?”   外头的人顿了顿,才道:“约十五六人,皆训练有素,不似江湖中人,应是行伍出身。”   张凤起此时能在众暗探眼中销声匿迹,就算不是独自一人,只怕身边影卫也为数不多。   若叫这匹人马搜中,只怕凶多吉少。   薛承义思索着一皱眉头:“召集堂中兄弟,先暗中解决这群人。”   外头的人似乎愣住,丁三也是一惊,忙道:“公子,一品堂一向不与朝堂为敌,来除公主的人肯定是朝廷里派的人……”   薛承义斜眉,冷冷道:“一品堂曾经也不过接朝廷的差事,如今不也接了姚相的?我才是堂主。”   丁三哽住,没再说话。   倒不是认同,而是恍然发觉,眼前之人的确早非当初那个优柔寡断的世家公子,也不是初来乍到的江湖新人。   外头的人似乎也觉出气氛不对,领命而去。   赵福是都昌城中最富的,正街的铺子十之七八姓赵,又有知州表舅做靠山,难免自命不凡。便是明知新官上任三把火,众多商户纷纷关门之际,他也敢开张营业,且拒不捐粮。   若是官场老手,只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毕竟知州可是自己直隶上司,但严子楚却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或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眼见自己米铺的米都被衙役们搬了大半,赵福气得七窍生烟,追出去跺脚骂道:“好个不长眼的,竟连老子的米都敢抢,你等着,小县令,过两日朝廷里赈灾的大臣就到余镇了,我表舅肯定也陪同,到时候有你好看!”   严子楚哪里会理他,只清点米袋,吩咐衙役搬去施粥点。   倒是张凤起朝那赵福多看了两眼,道:“过两日,朝廷赈灾的大臣就要到余镇了?”   严子楚点点头,道:“河道大臣还有奉贤公主及驸马都会来。”   总算到了,张凤起微微挑眉,嘴上只道:“既如此,灾银灾粮也会到了,大人何必急着这一时,为着几袋米得罪了这等小人,委实不值。”   “他们来了也不见得会有多少灾银和米粮来赈济我都昌,说不定还不只要等两日呢,如此磨磨蹭蹭,不顾灾民性命,也不知那公主是来游山玩水还是。不管后事如何,我一定要起几篇折子向圣上禀明,公主玩忽职守……”   似乎察觉说得远了,严子楚见张凤起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差点辜负小凤姑娘关怀,倒听我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   张凤起莞尔,似乎不以为意,心里却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严子楚这等今科探花会被派到这种灾区来当县令了。   听说,还是宋家那位状元郎举荐的。   卢兴元也自知这一次南下赈灾的脚程实在是慢了些,但公主有令,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四品的河道大臣违抗。只好依命沿途接受来自各路大小官员的馈赠,顺便代公主致谢,交往多方感情。   终于到了第一站余镇时,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水患差不多止了,真的只需要赈灾了。   卢兴元刚下官船,便和之前每个码头口岸一般,看到下头乌压压一堆大小官员。他清了清嗓子,正要重复之前每次都说的“公主和驸马远行劳累已经上船休憩了,恐怕不能接见各位……”   这话刚开了个头,便听见身后尖利的声音一起:“辅国奉贤公主到。”   何昌平将分开的水陆两班亲卫军回合在一起时,正是收到了奉贤公主在余镇下船,接见众官员,亲临余镇救灾这一消息。   原本他们这一匹人马一路搜查,因没有寻到踪迹,已经越过了余镇,甚至都昌,更往南下。   若非一无所获,何昌平也未必会听信这个消息,毕竟当初他是亲眼所见,官船里只有一个公主的替身。而且,后来也死了。   但是都南下到了水患的最后一处城镇,依然没有公主的消息,就叫何昌平重视起这条线索来。   加之京中传来夏皇后已有动作的风声,他当即整合人马前往都昌,不敢再作耽误。不管是真是假,都得一探虚实。   只是何昌平刚到都昌,还没来得及散出探子,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竟能在此遇见平安公子,真是有幸。”来者穿着玄色丝袍,嘴角笑容颇为意味深长。   众亲卫见状,忙逼上前,何昌平却是摆手退下,知道他看似孤身一人,实则影卫在暗。他抬手作揖,皮笑肉不笑:“能在这穷乡僻壤得见敬安王,也是有幸。”   两人皆是俊美无匹,一个穿玄袍,一个着青衣,若忽视掉他们虚伪的笑意,倒几可入画。   文延乐嘴角笑意漂浮,眯着双目道:“听闻皇后娘娘日前数尽太子殿下十大罪状,威逼太子退位,眼下正与姚相一干人斗得难舍难分……平安公子此时不是应该在宫中,安抚照料与凤驾之前么?”   何昌平面不改色,淡淡道:“我也听闻,正在都昌赈灾的公主说,驸马疲于水路,染上时疫,正在淮安驿站养病……敬安王不在淮安,可是病情得愈?”   文延乐笑了,摆手道:“得了,明人不说暗话,本王既然能寻到你,旁人自然也能寻到你。何况,你来这儿是做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何昌平却是捕捉到什么,皱眉道:“什么叫旁人来寻我?”   文延乐似笑非笑:“数日前,本王也有一批人逗留在都昌,不过已尽数死于非命。”   何昌平脸色微动,手不自觉的抚到剑柄上,哪怕他的剑术毫无杀伤之力。   “你不想知道是谁做的?”文延乐负手笑问。   何昌平皱眉相视,道:“难道公主实力已经强横至此?”   十六个右羽林卫中的翘楚全部毙命,无一生还,这种手段张凤起还没有。   虽然同床异梦,但与张凤起做了三年夫妻,这点认知文延乐还是料想得到的。   说起来,左羽林卫的将军早非赵浪,虽然新将是赵浪一手提拔,他在羽林卫中尚有影响力。但张凤起早已赵浪不合,所以,其实张凤起麾下只有刑部的人马完全可供驱使。   拱卫司虽然曾经有助与她清理异己,使张沅安然上位,但拱卫司毕竟还是握在徐达手上。   徐达现在为谁效命,文延乐心知肚明,虽然这个人惯是投机取巧,但也正是因为他投机取巧,也就不可能为张凤起所用。   所以,能让文延乐的人死得这么干净,必然是另一批人马,不是何昌平,就只能是姚相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霸王哦,要评哟\(^o^)/~ ☆、各筹谋     张凤起与衙役们一同施粥罢,回到县府时已是正午时分。   严子楚迎面走来,正见张凤起一身粗布衣裳,面有薄汗的模样却愈发衬得容色水灵,五官细致,又教他想起那一晚的邂逅来。   张凤起见他神色恍惚,招呼了一声道:“大人这又是去陪公主赈灾?”   严子楚迷糊的称了一声是,却根本没听得分明,只听清赈灾二字,眉头便皱起来:“公主既然是千金贵体,怎不好好的待在宫里头,却做这等男人的差事。灾银倒是足,只是这几日跑遍了这小小的都昌赈灾,有何益处,白白扰了百姓的清净。”   张凤起挑挑眉头,早就习惯了他对奉贤公主的各种不满,面上只笑:“好在明日公主就要去下一个城了,大人也可松弛些。”   严子楚心里一暖,兜兜转转的也不及多作思量,就开口道:“小凤姑娘日日施粥是有些辛苦,不过水患虽然止了,但流民甚多,若眼下安排船只回京,只怕还是有些不安全呢……毕竟小凤姑娘一介女子……”   与严子楚相处的这些时日,张凤起只以为他是那耿直文人,却不知他还有这般吞吐的时候。吞吐得连面色也泛出微微的红色来,这叫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严子楚说着说着,见张凤起没有下文,便有些急了,道:“若小凤你着急的话……”   “我不着急。”张凤起摇头道,京中正乱,她的确不着急回去。   这时师爷过来催促了一声,严子楚看了看她,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转身去了。   好像以前有这么一个人,也是很容易就高兴了,笑得同样不加掩饰。   张凤起顺手探了探袖口的匕首,望向乌青透亮的清冷天空,微微出神站了一瞬,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箫崇伯寻到一品堂的门路,并不容易,哪怕他是代表着姚相南下来调度这些江湖人的。但光是对各种暗号,对比手令等各种手段就不知凡几。   京中局势如今危在旦夕,思及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发作,耐着性子与一品堂的人周旋。   如此在都昌盘桓了一日,箫崇伯还没见到那一品堂的堂主,反而先见到了自己表弟文延乐。   刀起刀落,箫崇伯身边的几个侍卫扮作的仆从就被人斩杀,而下令的竟然是文延乐。他并不习武,自是阻止不及,只能怒目圆瞪:“你这是做什么?”   文延乐叫那几个身手利落的羽林卫退后,便笑嘻嘻的道:“表哥被人跟得这样紧,这班人竟没察觉,留之何用?”   听得被人跟了,箫崇伯倒不是特别讶异,虽然与一品堂头一回打交道,却也能猜测出他们的行事风格。尾随这回事,并不奇怪。   一品堂这层因由,涉及到买凶谋害公主,文延乐虽是他表弟,却也是驸马,所以箫崇伯咬咬牙,什么也没说。   文延乐也不深究,淡淡道:“表哥一届文官,姚相叫表哥来趟这浑水,竟也舍得?再说,眼下京中党争如此激烈,姚相也缺得了表哥?”   说完,他又似想起了什么,一敲额头,道:“瞧我,倒忘了姚相如今身边还有铁笔房御史!有他一支铁笔,无怪乎无需表哥助力了。”   箫崇伯一副不知道对方说什么的样子,答非所问道:“我听说,你水土不服,生了病,现在可大好了?”   文延乐眨了一眨眼,笑道:“你可是我亲表哥,怎么这样不信任我这个表弟。”   箫崇伯轻哼一声,不冷不热的道:“我不过是你的表哥,你对你亲哥如何,我都有眼见着呢。”   文延乐神色平常,只微笑道:“表哥这话真叫人伤心哪,若我对表哥有恶意,此刻表哥又如何能立在这里同我说话?”   “你又有何图谋?”箫崇伯斜了他一眼,自从他为文氏魁首以来,与自己于姚相清流一党的党争就未曾消停过,两人的关系早就回复不到少年时的亲密。   文延乐也不含糊,直言道:“以姚相为首的清流,如今力挺二殿下,与夏皇后相争,表哥觉得胜算有多大?”   如果胜算足够大,也不会任由夏皇后将二殿下的太子之位夺去,当今圣上的态度实在太偏向皇后与公主一系,不说皇后手中有内亲卫,圣上身后还有左羽林将……   箫崇伯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嘴硬道:“女子专政,非是民心所向。”   文延乐挑眉,道:“先帝也是女子,却也没见民间造反来推翻她?”眼见箫崇伯脸色乌黑,他话锋一转,笑道:“不过,女子要专政,总是为难些,说不准你们清流还有翻身之机。但若是夏皇后立了孙子为太子呢?你们还有转圜余地么?”   南边一入了夏,就格外多出几分燥热。   张凤起顺手泡了杯凉茶,随手抄出一份邸报,京中危机一触即发,这是她意料之内的。但意料之外的,却是姚相一众与皇后斗争得如火如荼,死伤一片的时候,文氏一派的立足十分微妙。   看似是中立与明哲保身,实则,在许多官员的人事变更上,文氏却有取而代之原来清流官员位置的倾向。   夏氏的性格,张凤起不是不了解的,她是她的亲生女儿,张沅是她的丈夫,尚且不及压制权欲。若能让她此时将文氏安排到那些位置上,就必是文氏许出了好处,甚者,他们或许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张凤起合上邸报付之烛火燃尽,外头蝉鸣声起,知了知了声不断,倒叫她想起自己那小儿来。每一入夏,那小家伙总是调皮得要爬树捉蝉。   文延乐又一向娇惯他,这等混事也不肯叫下人陪伴,还亲自上阵。他抱着那小儿一掠上树,捉出那丑陋的玩意来吓承嗣。承嗣吓得眼泪珠子都掉下来,却并不胆小,反而将那蝉塞到文延乐的衣襟里头。   文延乐最紧张仪表,那时却也恶心得面色乍变,手忙脚乱的掏虫子。   张凤起在树下看得哈哈大笑……   一家三口的生活趣事,三年来并不少,若说张凤起丝毫没生出感情,那未免有失偏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人除了有情,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没有情,人也能活,但没有某些东西,却未必能活了。   她是这样,文延乐未尝不是。   张凤起正微微出神时,小厢房的门忽然一动,进来一个衙役,那衙役合上门,对张凤起一拜,“公主金安。”   张凤起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直接禀明事项。   衙役抬起脸,赫然是皇城外亲卫统领丁毅,他回话道:“公主英明,清流一党果然有动向,礼部尚书箫崇伯已于昨日进得都昌。属下们已完全掌握其行踪,公主看,是不是……”说着,他眼神一冷,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想起箫崇伯那日在朝堂上的辩才,张凤起摇摇头,道:“不急,这个人还有些用处。”   丁毅不明所以,补充道:“公主,箫崇伯这人诡计多端,一入都昌,便鬼鬼祟祟的与一些江湖人打交道。属下也系出草莽,已经查实那些江湖人是一品堂的人,一品堂专司卖凶,姚相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张凤起轻轻“哦”了一声,笑道:“竟然请江湖上臭名昭着的人掺和进皇权斗争,若叫天下人知道,不仅姚相的清流风度丧尽,只怕清流一党都要声名俱毁。”末了,还不忘追上一句:“他这是狗急跳墙啊。”   姚元初能取得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他自己老姜尤辣以外,更重要的是他有清流党魁的身份。清流俱是读书入仕的文官,能在文官中一呼百应,也与清流自褒清明国治,流芳百世的这一定位分不开。   有这样的言论,百年来清流一党在百姓中的形象自无需赘言,可说是深受百姓爱戴。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张凤起深深一笑,转而问道:“之前靖海侯那边可有回复?”   丁毅不知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但仍是照实禀明:“属下的人早将公主的亲笔信送到了靖海侯手上,不过靖海侯并没书信回复,只说遣人亲自来与公主交涉,才显诚意。”   见张凤起不发一语,丁毅忍不住进言:“公主,恕属下直言,靖海侯一早和姚相一众有染,如今公主忽然招揽,对方这边作态会不会是另有用意?”   张凤起带笑看了他一眼,道:“皇城外亲卫到底是锻炼人些,你如今比起在拱卫司时,倒学会了少动点刀子,多动点脑子。”   丁毅微露窘然,却是应道:“那是公主栽培得宜。”心里却是知道,他动的这点脑子,还不如动刀子来得有用。当然,若是如公主一般,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便是身无一物,也能立足于顶端。   张凤起目光深沉,接着道:“若是从前,本宫自不会将主意打到靖海侯身上。现在却不同,二皇兄既然在册封太子时,同时昭告天下以淮阳郡主为妃,那事情便不同了。”   姚相一党虽然看似声势浩大,有一众文官为后盾,却有致命的一点,毫无兵权。这也是夏氏凭借一支不大的内亲卫,当然,还有张沅这后盾,就将姚相压得几乎难有胜算的原因。   “靖海侯缺什么?除了太子妃的位置尚且能入眼,姚相只怕什么也给不了。如今又失信失言,只怕两方早已破裂。”说着,张凤起眼波一沉,似笑非笑的道:“倒是本宫,能许他一些……他看得上眼的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10章左右完结,是的,马上就是高丨潮部分啦。至于谁会陪在女主身边,我想答案很明显了,理智推测就行了\(^o^)/~ ☆、再生变     天色渐暗,夕阳已然是灿色若金。   何昌平领着一支二三十余人的亲卫隐匿在林荫草丛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死盯住由远及近的赈灾队伍。   如果不是文延乐最后拿出了夏皇后的信物,何昌平是不可能信任对方的。   即使对方拿出了信物,何昌平依然不算得十分信任,但大局当前,首要的确还是要解决掉奉贤公主。   对,必须要解决掉。   哪怕夏皇后与文家有什么约定,在何昌平心里,只有解决掉公主才算得一劳永逸。不然就算小王爷成功登位,只要公主还活着,祖母可没有亲娘更有资格垂帘听政。   更何况,如今驸马也欲分一杯羹……但只要公主都没了,他一个没了公主的驸马,也就更没有资格深入皇权中心了。到时候,夏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就只有他何昌平……   何昌平目光一沉,与亲卫领队相视一眼,比了个必杀的手势。   薛承义手里握紧一枚羽林卫令牌,神色莫辨。   虽然知道许多人欲取张凤起性命,却未曾料到他派人诛灭的那匹人马竟然来自羽林卫。哪怕他离京数年,却也知道左羽林卫隶属圣上嫡系。圣上有多宠爱公主,他心知肚明,既不是左羽林卫,那就只能是右羽林卫。   右羽林卫将军周茂是文家的马前卒。   想要她死的,竟然还有她的枕边人……薛承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自己珍视的东西被人弃若敝履,莫名的就起了一层怒意。   “公子,那个萧崇伯到底是朝廷命官,这样做会不会太……”丁三劝得小心翼翼,眼见他眉头一紧,忙就转了口风:“其实属下也觉得是要斩草除根,只要咱们做得干净些,谁也拿不着咱们的把柄。”   薛承义两道长眉,微微耸起,目光一转说道:“你放心,如今姚相在京中忙着呢,可顾不得这些了。再说,人也不是我们杀的,是他们。”说着,他挑起唇角,将手里的那枚羽林卫令牌放到锦袋中,丢到了丁三手上。   丁三眼睛一亮,顿时会过意来,收好锦袋,道:“公子妙计,这么一来,还是咱们给萧大人报了仇呢,想必姚相无话可说。”   薛承义目光幽深,淡淡一笑。   丁毅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不要萧崇伯的性命,却要继续尾随他。但是现在跟着萧崇伯一行到了城外一处偏僻的民居后,他却明白了。   领路的人灵活又老练,明显是个老江湖,能与萧崇伯扯上关系的老江湖,就只有一品堂的人了。公主这是想钓上另一条鱼。   丁毅到底曾是拱卫司千户,轻功甚佳。一品堂看似人手也不算多,他随着萧崇伯与那领路人进去后,也悄然的潜入了里院。   萧崇伯出身望族,仕途中又顺风顺水,极少与江湖人打交道。   他原意只是带着姚相的意思来敲打一品堂一番,督促对方及早处理掉奉贤公主,但经文延乐一番游说下来,如今他是换了其他的意思。   文延乐奸猾,但是时局上的事情却不曾说错。文家与夏皇后连成一线,又欲奉小王爷为大宝之人……清流这边,胜算就更低了许多。   再者,无需文延乐强调,萧崇伯也很明白,二殿下无勇无谋,又庸碌寡断,确是不堪造就。何况文延乐还说了致命的一点——二殿下寿元将近。   这便将萧崇伯最后的一道防线也攻破,他虽有文人傲骨,却也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与那些贫寒出仕的文官不同,他身后还有偌大的家族,自不会明知犯险的情况下再一条道走到黑。   文延乐许他清流魁首之位,更愿意助他消除清流买凶杀人的证据,使他无后顾之忧,萧崇伯几经计量,都觉得这买卖是划算的。   姚相手段愈来愈没遮掩,就算这次没有事败,日后说不准也要堕了清流的名声。与其如此,还不如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   这份心思深重,好在萧崇伯宦海沉浮数年,面上是瞧不出分毫,向面前这灰衣男子恭维了一句:“堂主一表人才,还如此年轻,果真英雄出少年。”   薛承义的确是年轻的,如果不是如今沦入草莽,彼时翩翩公子时,更显少年气质。但是现在,他年轻归年轻,气质却已大为不同,曾经的温润俱化作凹凸的棱角,兼之面色冷淡,更透出一丝凶厉。   隐匿在暗处的丁毅自看不出这份凶厉,但薛承义出手的凶厉却是看得分明。一言不出,一出就是杀招,丁毅还来不及偷听些许消息,室内已然兵刃相见。   萧崇伯的那两个侍卫哪够阻挡多久,他惶急的刚打开门,便见白刃从自己胸口破出来,膛着双目倒了下去。   丁毅大骇,未料想这萧崇伯竟然死得如此干脆,他先前可没听到里面半点冲突。想到公主的暗示,应是要清流一党与一品堂勾结之事被戳破,丁毅不由愁眉紧锁,他这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正主就死了一个。   虽然还有另一个正主,但凭丁毅一己之力是奈何不了一品堂堂主的,故而他欲先退,领齐了人马再谋后计。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丁毅一个,他刚转身,却见不远处一阵火光将近,赫然是一列正骑人马攻了过来。   两方人数相当,顿时引发一场恶战。   丁毅见势不妙,急忙潜退。   只是这利落跳墙而出的后影,却落到了交战中薛承义的眼中。他心中一动,觉出不妥,向丁三道:“你速速追去。”   夜色渐渐深沉,皎洁月光从船窗里透进来,格外生出几分清冷。   “公主,是内亲卫的人马,为首的是平安公子。”禀告之人正是河道大臣卢兴元,他微躬的身子略有颤意,额上也透出冷汗。   张凤起把玩着那封书信,抬头看了他一眼:“‘公主’如何?”   卢兴元“扑嗵”一声跪下,磕头道:“公主恕罪……下官万死难辞……”   他一跪下,一行官员也全部跪下,抖得有如筛糠一般,不乏有人分辨:“公主,下官们早就防备了这一击,对付这群亲卫原本手到擒来,却不料,咱们交战间被人钻了空隙,忽然又生出一队人马,直奔‘公主’而去。‘公主’与其交手,显然难敌,咱们的人马也分心,竟然叫亲卫一箭射中,当场丧命……”   一而再,再而三,饶是张凤起养气功夫好,也不由一脚踢翻这烦人的东西。   那官员动也不敢动,求连连告饶。   张凤起一脸阴霾,只是此时没空发作,将手里那封来自何昌平的书信揉成一团。夏氏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而与之出谋划策的人,就是她的驸马。   一计没杀成,又生一计,这横空而来的人马,不是文延乐,张凤起都不信。夫妻三年,任他再是玩世不恭,这点手段,她还是了解的。   张凤起有一瞬的失神,但既不见伤心,亦不见愤怒,仿佛有寒气自心内而生,心底一些东西逐渐冻结。   张凤起并无时间多愁善感,只略作沉吟,就皱眉问道:“‘公主’丧命,赈灾队伍里有多少人看见?”   卢兴元连忙答道:“两个知州,三个县令虽然躲开,但只怕是亲眼见到了,下官以协助调配为由,已经将他们留在了官船上。”   张凤起点点头,正要说话,听得丁毅求见,便将其叫了进来。   见丁毅是独自一人,张凤起脸色就多一分不善。   丁毅自知使命有亏,当即跪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禀明:“……属下见状不对,自回来请示公主,还请公主示下。”   一品堂向萧崇伯动手的目的,张凤起看不分明,但萧崇伯之后那么快就有人马突袭一品堂,她却看得明白。   萧崇伯死得突然,定然来不及求援,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一开始就是暗中有埋伏的。只等他深入,诱出一品堂的所在地。   萧崇伯是姚相得意门生,一品堂是姚相买的凶,若无意外,他不该向一品堂动手。既然动手,那就证明他不再与姚相为伍。   他一介文官不可能能有这样骁勇的人马,清流也不可能,不然也不至于买凶。而夏氏的内亲卫同一时间都在刺杀‘公主’,内亲卫人数不算得多,更不可能大批的南下……所以,萧崇伯那匹人马是谁的人,也就显而易见了。   思及此,张凤起倒是松了口气,幸亏萧崇伯死得不明不白,不然真叫文延乐多了一道同盟,将清流一党掌握在手。   那时,就危险了。   事情发展到这般,张凤起虽有不甘,此次南下并不顺遂,但到底保全了自己,也重创了另外三方,也就不再纠结,断然下命:“此地不宜久留,启程北上。”   只是浩大的官船缓缓而动,眼见要脱离码头,却忽然一停,惹发舱内晃荡不止。   张凤起心中一沉:“怎么回事?”   外头的人疾声禀道:“公主,驸马的船……拦在了咱们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礼拜1.5万的任务。。大家放心 \(^o^)/~然后再1.5万,应该就完结了。。吼吼 ☆、兵戎见     陈世运奉侯爷之命,率三千水师,顺长江支流,西去两江。   明面上,是靖海侯水师前来协助两江提督清剿水匪,但暗地里,陈世运很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他自幼生长在靖海侯府,虽非嫡系长房,却也颇有武才,受得侯爷重视。如今他身为靖海侯府的三个水师提督之一,更是深入了侯府内圈,一些要义决策自不会隐瞒于他。   尤其又是皇权更迭,站队排位这样的敏感之事。   陈世运轻轻按了按收在胸口的那封信,面容沉峻。   船舱里走出位魁梧高挑的男子,大约二十出头,麦色皮肤上五官深邃,他一见陈世运便道:“堂叔,快到都昌了吧?”   陈世运见了,不由皱眉,语气关怀:“世子怎么出来了,外头刚过了雨,你的旧伤可受不住了吧。”   这青年是陈世运的堂侄陈邬,靖海侯唯一的儿子,也是世子。   陈邬闻言却是不以为意,摆摆手道:“那点小伤算什么。”说着,他见左右无外人,便低声相问:“堂叔,我爹真是瞧上那公主了?”   陈世运略皱了皱眉,便是素知这厮跳脱不驯,也不由劝道:“世子如今也要成家立业了,说话合该稳重些。”   陈邬挑挑眉头,也不在意这话,反倒听出了他堂叔并没否认,于是大笑:“也好,我早瞧那什么清流什么姚相不顺眼了。什么东西!还什么正人君子,什么读书人,却是出尔反尔,当初低声下气什么模样,求了咱们姻缘,又投了那淮阳郡主,是当咱们靖海侯的人好欺辱不成?咱们家的小姐难不成还配不上太子妃的名头……”   “世子。”陈世运打断他,正欲劝诫,陈邬却早知道堂叔的啰嗦,忙就转了话头,笑问:“堂叔,虽然早听说这奉贤公主擅弄权术,但毕竟是女子,不若二殿下名正言顺,堂叔觉得公主赢面可大?”   “公主昔日血洗帝都之变,除尽芮王羽翼,岂只是擅弄权术?”陈世运沉吟道,“至于女子之身,先帝不也是……”   这话音未落,却听得侍从一声“世子、大人,前方有客到。”   夜空沉色越来越浓,数艘满载羽林卫的大船泛在前面,灯火漫天,叫站在官船甲板上的张凤起看得格外刺眼。   最叫她刺眼的,莫过于站在为首那只船上,距离她不过十步远的文延乐。他一身玄色丝袍,迎风立在平台上,晚风拂得衣袂连连翻飞。   虽是不悦,张凤起还不至于当场发作,朝着不远处招手:“驸马几时痊愈的,也不顾惜身子,竟连夜从淮安赶来都昌?本宫委实感动。”   敌我高下立见的现状,她语气仍镇定如斯,便是文延乐也不由刮目相看,笑意吟吟:“为夫也是实在挂念娘子得紧,这才巴巴的赶来。”说时,他抬手示意船可更近数步。   张凤起身边的亲卫立时向前一步,通通亮出了刀子。   文延乐视若不见,更叫人搭了块板到对方船板上,那边丁毅早瞪圆了眼睛,提刀拦住,怒道:“驸马意欲何为?”   文延乐飞了个眼风:“与自家娘子亲近,还需丁统领首肯?”   丁毅是直性子,不擅言辞,此时只发狠死守,文延乐瞥了一眼不动如山的张凤起,不轻不重的自嘲:“哎,往日里娘子兵强马壮,为夫是不敢一争的,不过赶巧,今儿为夫的人也不少,为博娘子欢心,何妨令其一较高下?”   张凤起微眯双目,看了一眼他身后那船,那人,少说数百。能使羽林卫不声不响的离京如此多数,凭文家一己之力只怕不逮,少不得有夏氏的功劳。   好汉吃得眼前亏,横竖这一招是失了先机,她也就犯不着输得难看。   当即,她微微一点头,摆手让亲卫退步,独自向文延乐走去。   河道边并无多少屏障,在月光的映照下,只有稀疏的树林略显枝影交错。   “公子,属下就是跟到这里,那几艘船与官船对峙了一阵,便往北去了……”丁三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又似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属下还听说,黄昏时候公主赈灾的队伍被刺客所袭,公主被刺了,有说重伤,有说毙命的……公子!公子可是受了伤?”眼见薛承义差点站立不稳,他不由失声疾呼。   薛承义勉强稳住心神,一剑抵地,道:“我无妨,那群人虽然是行伍出身,身手却不见得多高明,还伤不了我。”   丁三也颇以为然,他家公子虽然武艺不算极好,那也是和江湖高手对比的。那些羽林卫虽然人多,却也未必有几个高手,便是对付不全,逃命却是容易。   就是堂里只怕折损不少,思及此,丁三不由有了愤懑之色:“属下现在想来,那群羽林卫来的如此机巧,想必和那狗官脱不了干系,幸亏公子先下手为强。这朝廷中人真是不足为信,动辄背信弃义!”   薛承义自然也看出此事和萧崇伯逃脱不了干系,但却不觉得只是和姚相相干,此时却也没心思去多想什么,心中满满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安危。   想到她生死未卜……薛承义就不由自责,雌伏三年,竟然还是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他实在太无能了些。若能一早寻到她的踪迹,便是拼死也要护她周全的。   丁三不知薛承义所想,兀自道:“公子,若公主丧命,咱们是不是……”   “她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薛承义闭上眼睛静默片刻,往日穷乡僻壤中,彼此相依相偎,相伴练武,嬉戏谈笑的情景历历在目,还有那一夜红烛高卧,旖旎帐内的春事更叫他不肯忘却……心中逐渐清明,他沉声吩咐道:“你领人在此打探公主生死,我自带人走水路追去北上。”   张凤起随文延乐上船后,她原以为对方还会对自己官船上的人有所动作,但是出乎意料的,文延乐只将她带上船,竟然丝毫没有理会那一船人。   仿佛真的只是接娘子回来的夫君。   这譬喻委实可笑,张凤起弯了弯唇角,不过这一次还打量不准对方的用意是真。   文延乐揽着她进船舱,便觉怀中的人空虚了些许,低头又见她精致的容色憔悴了几分。虽然依旧风华骄矜,却叫他难免疼惜:“娘子清减了,你是千金之躯,何消亲自做这些事。”   张凤起按住他抚过来的手掌,笑道:“驸马若是消停些,本宫倒不至于清减至此。”   说着,她自行走到靠船窗的一张椅子前坐下来,下意识的又翘起二郎腿向后依靠过去,两边手肘则是软绵绵的搭在了椅子扶手上,微微叹了口气,道:“驸马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绝本宫生路,实在叫本宫心寒啊。”   窗外那月光余晖斜照了她的半身,深浅光影格外清晰的渲染出了她那优美轮廓。慵懒的侧过脸望向文延乐,漫不经心的一笑。   文延乐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样,缓缓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弯下腰直视了对方的眼睛,他用温和轻柔的声音说道:“娘子,为夫怎么舍得绝你生路,为夫这是在你筹谋生路才对。”   张凤起长久凝望着文延乐的面孔,最后就抬起手来,用指尖一点他削尖的下颚:“你这占便宜的,将本宫赶尽杀绝,还要本宫感恩戴德不成?”   文延乐探过头去,在对方那眉心上很虔诚的吻了一下,举止神情仿佛都带有了一点宗教气息:“娘子只要受了这条生路,为夫感恩戴德可好?”   说完他也不等张凤起回答,便力大无穷的把她整个拦腰抱了起来。   转身把人扔到床上,他随即跟上前去坐在了床边。慢条斯理的伸出双手,他缓缓的解开张凤起的襦裳,女人那白皙玲珑的身体渐渐袒露出来,与它主人那漫不经心的面孔相衬,格外多了诱惑滋味。   这艘船的配备明显不能和那官船同日而语,舱内床板硬极,幅度稍大些,还嘎吱作响。但两人偏在这种境况下,借着薄薄月色,成就好事。   这回文延乐很是用了一点手段,反反复复,竟叫张凤起口吐求饶。而她求饶归求饶,身体却是扭动的积极,并不示弱。于是文延乐愈发癫狂,口口声声诱她,张凤起笑着呻吟出声,感觉文延乐真是个畜生,一点怜香惜玉的姿态都没有。   张凤起难得陪他做弄了许久,心底却是很有拖延一番的意思。敌强她弱,不宜强出头,示之以弱,才能以图后效。   事毕之后,两人简单清洁了身体,交卧在床。   此时月光都黯淡了些许,文延乐倚靠着床头端了壶茶来,大喝了一口,又翻过身去抱住了张凤起那玲珑苗条的腰身,对着她的嘴唇渡水过去,末了还不忘舔舐她丰满的唇瓣。   张凤起清了些燥热,不由揉了揉额角,双目微阖。   文延乐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人,微弱的月光中,她十分朦胧。但他却对这个人熟悉到骨子里,她双眉细长如画,她澄澈明净的眼眸,她不着寸缕的娇躯……每一处,都叫他着魔。   文延乐在黑暗中笑了,低声道:“娘子,我这样爱你,你可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催命。。。。!!!! ☆、公主薨     “爱我?”张凤起哈哈的笑了起来,末了,她发出和悦的疑问:“本宫以为真爱应该是给予,而非掠夺。既然你爱本宫,为何不把本宫要的送到本宫碗里,反而要从本宫碗里抢食呢?”   文延乐也笑出声来,又用一根手指对准她的朱唇点了点:“为夫不是怕娘子口大胃小,吃多了不消食么?”   张凤起扬手就轻轻巧巧的抽了他一个嘴巴:“少跟本宫耍嘴皮子,怎见得你就消化得了?”   文延乐听闻此言,拢住她的手,却是促狭的笑了:“回回不都是我来消化你么,却不见你将我消化了。”说着,他已将那只玉手覆盖到自身那隐隐又要抬头的灼热上。   张凤起斜眉看了他一眼,往那轻轻一捏,便叫他险些惊呼出声。   文延乐痛归痛了,却更叫兴起,他拉住张凤起的腰身,不由分说的便往怀里带。但张凤起像一条鱼一样,很灵活的从他那掌握中抽了出来:“我困了。”   这声音带着倦怠和冷淡,文延乐不禁迟疑了一下,到底是没再折腾,只温柔的揽住她,头低在她耳畔,轻轻道:“皇帝和皇后,不也只差了一个字么?”   张凤起仰起脸,眉目间含着早春的温暖与凛冽,一双眼睛波光粼粼:“活人与死人,也只差一个字。”说完,她又毫无感情的抬眼反问道:“皇夫与皇帝也只差一个字,那你做前者可好?”   文延乐做了一个深呼吸,而后慵懒的吁出了那口长气:“不要,若我为帝,也只得你一人。若我为你夫,只怕你就要三夫四侍了。”他垂下眼帘,低沉温柔的问:“咱们一心一意,相伴白头,不好吗?”   真是缠绵悱恻。有那么一瞬,是很吸引人的。   三年来的耳鬓厮磨,夫妻情分并非没有分量,但画面很快变成了死去的胡八,死去的胡七与女乞,死去的‘公主’,三次重击之下,那些美好画面顿时支离破碎。   张凤起的目光黯淡下来,心中做出了无声的回答。   被文延乐困住后,张凤起并没质问其用意,每日在船上嗑着瓜子,喝着热茶,眺望河岸风光。她不问,文延乐自然是不提,两人若绕开这些事儿,倒也相处得浓情蜜意,有如新婚出游的夫妇。如果忽视满船所载的羽林卫的话。   只是这几日张凤起这边是云淡风轻,都昌与长安却又是相反模样。   文延乐虽然没动那艘浩大的官船,却将船上软禁的几位知府、县官都放了回去,等这羽林卫一走,丁毅等人再去擒,早就晚了。   倒不是抓不到这些人,而是没必要再抓。有关公主遇刺身亡的消息,早就传得惟妙惟肖,成了都昌城里最人所周知的秘密。   为免谣言传至京中动摇人心,卢兴元等人自然早派了人往京中送讯,只是这讯息还没送出都昌,就被人所斩劫。   于是谣言比真相先一步到达了长安,几乎成了铮铮事实:姚相派了一品堂的人刺杀公主身亡。   霎时,京中本不平静的局势更为波涛汹涌。   “这可如何是好?公主……”夏晋卿急得一身冷汗,握着折子的手些微发抖,除了他,室内一众公主的门下之臣,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莫不如丧考妣。   宋莞站起身来,沉声道:“事到如今,咱们群龙无首也不是办法,总不能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如今京中局势一触即发,夏皇后与姚相在斗,胜负未定。也只有文家置身事外了,咱们此时没了公主,实在是势单力薄,不如咱们另投……”   此话还没说完,原本泯于众人的马义忽然出现在宋莞身侧,一道长剑立马横在他脖颈处,寒光闪闪。   “你!你这是做什么?”宋莞怒目圆瞪,道:“别以为你是公主跟前的……”   “是啊,别以为你是公主枕边人,便可耀武扬威!”   “现在公主都不在了,你这是以下犯上!”   宋莞身侧几个近臣也站出来仗义执言。   马义面不改色,自接管刑部以来,早非当初懵懂怕事的小家公子。他与对面不动声色的贺莲相视一眼,抬手一沉,剑锋便埋入宋莞的脖子。他只来得及“啊”一声,便在血泊中瘫倒在地。   四周臣子大骇,在座文臣居大部分,哪里亲眼见过这样血腥场面,莫不白了面色,四肢发抖。   贺莲这才站出来,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首一眼,不紧不慢的道:“众位大人,公主不过诈死一回,就有人按耐不住了,妖言惑众了。”   薛川是头一个稳住的,他跟着道:“这宋莞平日就与文家多有勾搭,果不其然,公主一试,就试出了他的马脚。”他狭长的眼一眯起,低声道:“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与他是一丘之貉了。”   方才那几个与宋莞帮腔的人立马坐不住了,面面相觑下,慌忙着道:“公主……公主如果不是真的被刺身亡,怎么不见卢兴元的音讯?”   “可不是,听说公主的尸身都已经由陆路北上运来了。”   “圣上也正让拱卫司的人彻查此事呢,徐达都被派去两江……”   你言我语之下,原本稳定的情况又发生变化,其他观望的几个臣子似乎都有了迟疑。   贺莲仍是不慌不忙,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书信来,缓缓展开道:“这是公主的亲笔书,就算字迹能作假,辅国公主玉印是不能吧?”   众人一一看了书信后,终于是没有异议。   贺莲稳定了场面,也不托大,仍将话事权交给此时众臣之首薛川,恭谨道:“如今场面下,还请薛相爷理出个法子示下。”   薛川到底老姜尤辣,不动如山,只问:“贺御史,公主的吩咐是?”   这话一出,俨然是明白眼前的贺莲才与公主心意相通,不过书信之事后,众臣也认可了贺莲的位置。   贺莲谦辞了一番,才道:“公主早有安排,目前已经收到太医院的风声,且不说二殿下时日无多,就是眼下被指买凶谋害公主,姚相清流一党,已不足为患。”   众人也颇以为然的点点头,薛川则道:“少了一个清流党,还有夏皇后,据我所知,夏皇后与文家早就私通款曲,想必大家也看出来这段时间姚相之所以落了下风,文家的暗中协助,可是功不可没。”   “的确,连咱们这里都混入了文家的人,只怕他们的野心也小不了。”夏晋卿此时也冷静下来,众人也开始分析眼下的局势。   贺莲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适时道:“如此,咱们不妨祸水东引,用它来为夏皇后与文家制造点事端。”   众臣若有所思,这时却听得外头一声禀告:“众位大人,奉国将军来了。”   张凤起与文延乐行了几日的水路,她原以为对方会转上岸,毕竟水路实在很有些慢。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急,张凤起悠然,他比张凤起更悠然。   这日,张凤起闲来无事,在一只瓷缸里逗弄几只大鲤鱼,一片馒头都引发几只肥鱼争夺得十分来劲,拱来拱去。   文延乐过去抱着她,头埋在她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才道:“你不问我有何打算?”   竟然是他先耐不住了,张凤起饶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道:“本宫阶下之囚,问有何用?”   文延乐松了手,忿忿的说道:“哪有这等潇洒的阶下囚,不如换我也做做?”   张凤起舒舒服服的向后仰靠过去,顺带着斜了他一眼,笑模笑样的道“迟早给你这个机会……”   文延乐见她欲言又止,只是坏笑,微微变了脸色:“还是不要了,我就想着能将你囚在我身边,是你,不是公主。”   张凤起懒洋洋的依偎在他身边,拖着长音道:“本宫就是公主,本宫也只能是公主,痴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谁说的。”文延乐忽然向她露出了狠毒的笑容:“公主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我的娘子。”   张凤起近距离的正视了他,眉头紧皱着,原来这才是文延乐的打算。   是了,他要始终都是要奉贤公主死的。   两人相视无言,河风呼呼而过,只是这静谧只持续了片刻,风声便厚重了许多,连波浪之声都沉了许多。   文延乐忍不住转头看去,这时侍从疾步跑来,惊慌禀道:“王爷,前面、前面……有兵压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榜单没完成。。。我有罪。。。 ☆、兵交战     对方话音未落,文延乐第一个反应便是反手擒住张凤起的腕子。力道之大,直惹得张凤起皱眉,但她并不反抗。   且不说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在文延乐跟前毫无可看性,便说现在的局势,张凤起也不需要激怒对方。于是她十分配合。   十余列战船的挺进,河面上顿时搅得烟波浩渺,水汽厚重得仿若浓雾,似乳色轻纱笼罩水面,   这样潮湿的雾气中,文延乐却清楚的看到了打头那艘船上鲜红的旗帜,黑色的“靖”字威势逼人。   文延乐脸色微寒,掌握张凤起的手也更紧了几分,语气莫辨:“娘子好手段,连姚元初都谈不拢的靖海侯,也能手到擒来。”   张凤起不慌不忙,将手里最后一丝馒头抛入瓷缸喂鱼,才含笑看了他一眼:“夫妻三年,别说本宫不顾念情分。送我上船,便许你平安上岸。”   文延乐眼眯成条缝:“为夫怎么能为了自身安危,弃娘子不顾。”说着,他逼近张凤起,一字一句的道:“我说过,万不会背弃你的。”   张凤起一皱眉头,啼笑皆非:“驸马,你从要与本宫争夺开始,便已经是在背弃本宫。”   文延乐沉吟了一下:“我背弃的是你公主的身份,而非你本身。”   “不,你背弃了公主,也就是背弃了我,是我的敌人。”张凤起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但心里并非这么平静,仿若此时河上的水雾,朦胧看不透彻。   虽然是看不透彻,她想,只要看清楚对面的旗帜,也就足够了。   所以,对文延乐,分出敌友也就足够了。   “我是你的敌人?”文延乐少有的控制不住语气的时候,他心里除了重压上来的水兵与战船,更被这句话压成最后一根稻草,声音简直带了颤意。   此时群船已经逼到眼前,将文延乐这数艘船团团围住,他这边船上的亲卫虽然各就各位,但不论是人数还是质量,哪能和真正的水兵相较。   文延乐并无命令,靖海侯的人马自然得不到对方放人的回答。而张凤起亦无法发出命令,两军交接,便是刀光剑影,鼓声动地,滚滚而来,声势之间杀气震天,两军短兵交接。   这时冲上来许多侍卫,为首的道:“王爷,靖家军就要杀到这艘船上来了,您快逃吧。”   “王爷,咱们钳制公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对!谁敢动咱们王爷,就杀了公主!”   喊杀的呼声震天,张凤起却不为所动。   虽然她有些没料到,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凭文延乐的城府,竟然还会想着拼死一搏。好在这回来的是靖海侯水军,对方派来的人数与领军到不算敷衍,不然文延乐若是破釜沉舟,就算张凤起尽在掌握,也不免横生波折。   这是张凤起不愿意看到的,正如她眼下很不耐烦这些金鸣之声,她看向文延乐:“明知道已经输了,何必垂死挣扎?”   这句“输了”是不是单指眼下的反扑,文延乐当然心中有数,张凤起运筹帷幄之中,算计到了这份上,只怕京中局势早生变化。   文延乐脸如寒冰,却不深究这些,紧抿的双唇勾起诡异的笑容:“公主还是娘子?”   这句话让张凤起忽然想起他们血光漫天的大婚之夜……文延乐选择叫自己娘子。   但即使如此,两人的立场从大婚到现在,也未曾真正改变,注定不得善终。   张凤起垂首看向手腕的同心结,觉得有些难受。   虽然没想到养尊处优的文氏魁首小敬安王竟敢殊死相斗,但是敌我悬殊,并没有给陈世运造成太大的困扰。   那一群羽林军常年驻守京中,哪里明白水战,在靖家军的攻势下,有如砍瓜切菜。   “堂叔,我听说那敬安王也少见的聪明人,怎到了如今还分不清形势?我就不信他真敢拿公主怎么样,他身后整个文家都不管不顾了么?”陈邬立在船头,看着靖家军就要旗开得胜,不禁对传闻中善谋权术的敬安王多了几分讥诮。   然后愈到此时,陈世运愈是谨慎,他虽然是远京武将,却也深知京中倾轧的残酷。能在那个地方取得一席之地的敬安王,成为奉贤公主强劲对手的敬安王,不该只是这样……   似乎是为了印证陈世运的猜想,正在交战的船只中忽然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眼前霎时袭起一阵硝烟,强有力的压迫逼面而来!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河面,余声顺河而下,传到立在轻舟船头的薛承义耳中,仍嗡嗡作响。那爆炸的威力,可见一斑。   薛承义猛掏耳朵,若非是练家子,只怕要和船夫一样震得瘫坐在地。   船夫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薛承义听得如此大的动静,心中不由一沉,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要把气息平顺下来:“加快船速过去。”   轻舟毕竟是轻舟,船速再怎么加快,待看到满河面的烽烟与残骸时,已是一刻钟之后。   整个宽阔的河面上,硝烟四起,雾气乌黑,不知是多少战船的残骸,才爆裂得如此壮观。河水异常浑浊,除了少数染血的活人犹在挣扎,更多的人都浮成了四肢不全的尸体。   薛承义像要窒息似的,抬手捂住了胸口。   尸体上的是羽林军服!   公主必然和敬安王在一起,他就知道!那不是个好东西!   薛承义紧握住剑,恨不能将这个人大卸八块……一颗心已经被压上了千斤大石,如今又被浇上了一锅滚油。   但是他不相信张凤起这么容易就死了,他不信。   眼见客人猛然跳进河中,船夫不由目瞪口呆:“公子!公子你不要命了么!河上到处是火,太危险了!”   远驿的道上,一驾马车行驶飞快,赶车的人一身带着一只斗笠,手脚十分利落的抽打着两匹壮马。   张凤起目光所及,只有车厢里的方寸之地,而她的手脚皆被缚住,根本毫无动弹之力。   到了这个时候,她倒是完全平静了。   从文延乐拉着她悄然上了小船,到引发数船的炸药,不过是须臾之间。她根本无需回头,就知道原本稳赢的局面会变成怎样的状况。   张凤起自嘲一笑,是她轻敌了,竟没料到文延乐会鱼死网破,更没料到会有炸药的存在。   马车行驶了数个时辰后,文延乐将车厢里的张凤起给抱了下来。   夏虫唧唧声中,林里格外寂静。   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月光从疏漏的树林中隐射下来,微光中勉强看得出是一条小溪边。   张凤起安静的坐在草地上,并不挣扎,也不呼救,看着文延乐轻车熟路的拾柴生火,还有他抹黑刺上来的鱼。   其实这些她也会,但张凤起没想到文延乐这样的出身,还识得这些。   似乎是察觉到张凤起的目光,文延乐转头一笑,道:“很奇怪我会这些?”说着,他将烤好的送到了张凤起的嘴边。   张凤起并没回答,只大咬了一口鱼,赶了一天的路,她很饿了。   文延乐却似很有谈兴,一边吃鱼,一边悠悠说道:“我娘本是原配,但随着文家势起,我爹就另娶了世家女。我与我娘就被打发去了乡间,直到我娘去世,我才被接回去。”   说完,他看向张凤起,道:“我娘希望我出人头地,不必仰仗旁人过活。”   张凤起平静的“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吃鱼。   文延乐探过身去,温柔的擦了擦她的嘴角:“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抬头迎着文延乐的目光,张凤起坦诚的问:“去哪?”   文延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手是修长白皙的,掌心温暖干燥,并不叫人讨厌。他淡淡一笑:“再往东行七日,便到了徐汇渡口,届时,我们可乘船远渡海外。”   张凤起歪着脑袋皱了眉头:“当真?”   文延乐不言不动,单是盯着她微笑。   心中警铃大作,张凤起身上寒毛竖起一片。   文延乐笑模笑样的抬眼看她:“还有什么意思,能和娘子远遁海外,过些柴米油盐的普通生活,当一对寻常夫妻,生一堆大胖小子,不是更有意思?”   说着,他仰面躺到了张凤起的腿上,闭上眼,仿佛陷入了憧憬。   “娘子,和我走吧。”   张凤起看着怀里这个人,他神情是一派心平气和,仔细端详起来,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平静的太异常,反而透出了一股子诡异的可怕。   一定是哪里错了。这不该是文延乐该有打算。   心中各种心绪与算计交杂,却分辨不出文延乐的用意……但是有一点张凤起很清醒,那就是必须阻止文延乐这么做。如果他这么做了,自己就是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张凤起的面色不敢显露,唯有声音略显急促:“驸马就这么放弃了么?竟连回京审视局势都不敢了?”   “你怕了?”文延乐忽然睁开了眼,眸光寒冽。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6章完结正文。 ☆、转折败     虽然是夏日,但是夜里的河水依旧冻得让人生寒。   薛承义不记得是第几次休息了再跳进河水里,搜寻到四肢毫无力气时,他再爬上岸,再休息再跳进去。   月光下,薛承义的脸色格外苍白,眉角的泪痣犹显刺目。   纵是他习了武,也实在禁不住半日这样的折腾。这一次上岸之时,薛承义的心又冷了一分,他揪住几个靖家军的人,对方说,公主和驸马都在船上……   薛承义心里那团火越燃越烈,恨不能夺腔而出,将所有试图要谋害公主的人烧个一干二净。   但他还不能急于做这些,他还没看见公主的尸体……   薛承义脚步虚浮的在岸边拾柴生火,还不吃东西,他再没有下河的力气了。说不准,只要再错认一个疑似的身影,他就要失力溺死在水里。   刚步入树林外沿,便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便是人声。薛承义心中一动,屏声静气的隐匿起来。   “……王爷引爆了船,带着公主驾着堂里准备的马车逃了。”   “你们继续留意附近的焰火,王爷应该还会留下印记,我们先回去禀告大人。”   “是!”   眼见树林里的一群人,只留下三两个人落单,薛承义眼疾手快的挥剑上前,林中黑衣人大惊:“什么人!”   “是我。”薛承义掠上前,面无表情的从袖口里掏出一枚令牌。   如果光色昏暗还不足以确认眼前人的身份,那么这几个黑衣人见到令牌后,也就松了口气。拜道:“堂主怎么来了?”   薛承义顿了一下,说道:“我爹呢?我有事寻他。”   黑衣人们相视一眼,虽然是这人在堂中惹发了不少是非,却更对方是大人过继的儿子,故不敢敷衍,当即称是。   面对这样的问句,张凤起无言半晌,终于是没有回答。   文延乐骤然爆发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好,好,天不怕地不怕,敢谋权敢篡位的辅国奉贤公主,居然也会有怕的时候。真没想到我有一天能让你害怕!怕和我一起白头到老?怕和我远遁海外?怕没了大宝之座?”   笑着笑着,文延乐起了身,身形略晃荡了几下才站稳,他一拳捶向树干,低声道:“放心,你既然不想,我必不逼迫你,凭我的身份条件,难道非你不可?你既没有真心,我何必再掏心窝子给你,巴巴的好叫你看一眼?你我形同陌路,我再不会手下留情。”   张凤起这回沉默了片刻,然后方道:“便是我没有真心,你又何尝有,都到了这时候,谈什么儿女情长。手下留情就不必了,本就是各凭本事。”   文延乐走了回来,一把捏住张凤起的下颚,声音忽然柔软起来,暧昧温暖如同春风:“好,你马上就能看到我还有些什么本事。”   说着,他的手就往张凤起的胸怀里掏去,张凤起脸色一变,他的手却收了回来,手指里叉出一枚火折子。   文延乐轻蔑的看了她一眼,点燃了一根烟火。那烟火并无图案,只是一窜而上,十分耀眼,明显是用来通讯。   张凤起收回目光,并不觉被羞辱,反而恢复了心平气和的态度。   相比他其他的动作,这个动作倒更叫自己放心,本该如此,各凭手段。   那几个黑衣人带薛承义去的是一个一品堂的堂口,地处偏僻,到底是做那卖凶营生的。   月入中天,徐达并没睡,正与几个美人在院落里捉迷藏。虽然远远听到了脚步声,他也不慌不忙,兴致不错的将一个碧裳女子扑了个满怀。   “爹。”薛承义对这个字其实没多大感觉,但他知道,徐达爱听。   果然,徐达扯开了蒙眼的红色腰带,摆手叫退了身边的这群美人后,才道:“承义,你竟然想起要来找我?可是已经手刃了公主,给姚相交了差事?”   姚相买凶谋害公主的丑闻已经众所周知,公主薨逝的消息也愈传愈真。不过此时,薛承义听了这话,却也不敢相信对方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然而也不深究,只道:“公主未死,现在被驸马所擒。”   徐达听闻此言,目光投向薛承义身后的几个黑衣人,黑衣人慌忙跪禀:“大人,确实如此。王爷生擒公主,带数百羽林卫与靖海侯水军引发恶战,王爷带着公主爆船出逃。”   “他还带着公主干嘛?”徐达先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薛承义微扬起眉,面色不变:“爹,这驸马明显是顾念夫妻之情,不忍痛下杀手。在这么个危急时候,他不顺手杀了,还要带了累赘,可见用情至深。”   徐达斜眉,略带审视的看向他:“怎见得承义你不是因为心软,才没能手刃公主首级。我记得,当初你可是一往情深。”   薛承义垂下双手,波澜不惊的说道:“公主当年艳色无双,我侍奉左右,难免把持不住。但今非昔比,我既然已有新爹,爹又有了新盘算,我如何不为自己打算?他日平步青云,又何缺女人。”说着,他直视徐达,一字一句:“就看爹给不给儿子一个机会了。”   两人对视了,都是面无表情。良久之后,还是被徐达痛快淋漓的大笑声打断,他一拍薛承义的肩膀,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女人嘛,等咱们有了从龙之功,封侯分爵,还算个什么!”   薛承义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之所以没能手刃公主,是因为驸马与姚相勾结,放了我们一品堂的暗箭。”   徐达脸色微变,却也没有动怒:“他并不知道我与一品堂的关系。而且,现在他居险地,等着我去接应,有了这一功……”   这时有侍从入内禀道:“大人,杨古镇发现火烟。”   火烟是一品堂的通讯焰火,薛承义向准备动身的徐达看了一眼,道:“我与爹同去。”   夜里几次醒来,张凤起都见到文延乐望着自己的方向,他双目空洞,并没有太多表情。   她手脚被缚住,也更换不了太多姿势,于是别过头,心里已经是千般计量。但没有一个计策是万全无虞,不禁略生心烦意乱。   此时,低沉的雷声忽然滚过天际,风愈急,竟是要下雨了。   文延乐起身,一把将张凤起抱进了马车,车帘子一放下,便听得外头雷声更震,呼啦啦啦碎出一空雨水下来。   夏日的雨格外狂暴,摧林折枝的压过来,生生压低了气温,夜里更添了寒冷。   文延乐解了外衣披到了张凤起的身上,驾轻就熟的拢住了她的凉手。两人间无话,就似刚刚的绝情之语只是夫妻间的气话,此时又恢复了温馨一般。   马车外,几点幽碧的萤火漂浮,忽而四散开来,文延乐一早警醒的提了剑奔出马车。   “听说王爷连公主都带了走,想必只是顺手,没真留下公主的性命吧?”为首的骏马上,徐达含笑,声音却无笑意。   这种语气,叫文延乐有些不悦,却不动声色:“原本留着她还有用处。”   徐达闻言,挑眉看向身侧的薛承义,两人相视一眼,薛承义便从马上一跃而下,道:“王爷觉得有用,我却觉得没用了,还留着性命作甚……”   文延乐暗叫不好,正提剑要迎战,对方掠上来几步,却略斜了身子,挥剑的手闪过一阵光影。   文延乐还来不及多想,便听得徐达的方向扑通一声闷响,“大人!”“大人!”   文延乐大惊出剑,剑光照彻丈许,就在这一刹那,对方又是一阵光影,他早生防备,横剑相拦,但飞过来的竟然无数支细针,月夜下有如鬼影随处可至。   “快擒住驸马,他对我爹放了暗器!”薛承义沉声吼道,手中的攻势却是不停,全力击去。   对方暗器虽然了得,但这等身手文延乐还没放在眼底,原本应付得行云流水,却听得对方污蔑后,不禁警铃大震,敌多我寡,不宜硬敌。   文延乐萌生退意,正欲奔回马车,但绰绰黑影已如鬼魅而至!   惊雷乍起,雨声骤急,骏马似受惊而腾跃惊嘶。   马车中的张凤起动弹不得,但过分耳聪目明,剑风呼啸,耳边响起急如骤雨的诡异之声,间或有金铁交击,更多是热血喷溅时的飒飒,骨肉折裂间的闷声……这杀戮之声,浓重的血腥气,在这暗夜里弥漫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5章。。结局我以为是显而易见了。。。评才是我更新的唯一动力。。。555 ☆、脱牢笼     被徐达之死所激,众黑衣人齐声暴喝,刀影交剪,剑光暴长,形成围剿之势,与文延乐搏杀在一起。   双拳难敌四脚,文延乐不得不落了下风,明知道讨不了好,正该逃奔为先,但余光却落到了风雨里的马车上。   就这么一走神,两道刀光横掠而过,文延乐躲闪不及,竖剑相阻也迟了一步。一步错,步步错,一步迟,几招之下文延乐的手臂与肩膀都绽出血肉。   那个栽赃自己的男子彷如问道血气的野兽,拔剑出鞘,寒光如惊电划破长空,趁机狂斩过来。   文延乐咬牙死扛,出身贵胄的他从未如此狼狈拼命过,然而负伤阻滞了身法,右臂被对方一剑洞穿,连带他的身形也震得晃了一晃,拿剑不住,倒退而出!同时,陡觉一缕剑风,从背后疾刺的而来!   当下,文延乐提气使出全力,上半身一侧一折,霍地拧腰,左袖一卷,右掌一推,挥退身后袭来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以为文延乐被薛承义刺伤得倒退之际必不能躲过他这暗袭的一剑,却没料到对方临危不乱,身法奇绝,奇快,快得他连念头都未转,长剑已被衣袖卷住,同时,一股强大力压上一松手砰然仰跌地上,昏身来,顿时,只觉胸前如受千斤重锤一击,禁不住闷哼了一声,绝过去!   如此绝境下都能斩杀堂里几个高手,不禁叫薛承义刮目,然则心中那团火却越燃越烈,已是不死不休。   风声呼啸,眼前一切飞掠如电,文延乐胸口再中一剑,血透漫衫。   虽未及要害,他已知余力不过三四,情况已是下下。心念电转之下,他不敢再作纠缠,抖袖收回长剑,足尖一点形疾掠而起,是要逃遁。   但薛承义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疾跃而起,全力追截过去。   不过数十步就将其拦住。   风雨愈加大起来,雷声轰鸣,薄薄一扇车帘子,却至少能将风雨杀机暂时挡在外面。   张凤起被缚住的双手已不知何时有了一支匕首,寒光闪闪,锋利异常。   马车行驶颠簸时她不敢动刀,然则此时马车停稳,只余她一人,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待得手足自由,纵外头局势不明,也能寻得他法。   “跑了!快追!”“快追!”   外面交战得难舍难分,这声过后却是忽然失了金鸣之声。时机如此难得,她心中并非面上那般冷静,自然割得不甚仔细,动作一块,锋刃不时划过那娇嫩的柔荑,断开的绳结处已染上血色。   张凤起已经顾不得这些疼痛,手一自由,便利落的斩断双足的束缚,跳下马车。   双手双脚被绑了一日,此时已经作麻,她站立不稳,跌落在泥地里,胡乱的一扒拉,不理会地上狰狞的尸首,眼里只有来人余下的几匹骏马。   随手拽过缰绳,张凤起死命的踩上马镫,幸而身形高挑,虽是费力,总算骑了上去。雨水顺着面颊流下,湿透全身,她顾不得冷,只屏息抓紧缰绳,扬鞭一起。   马不驯服,仰首嘶鸣,她咬牙将手中的匕首便锋刃一沉,浅浅没入马腹。   马声顿时凄厉,疯狂的狂蹬马蹄,肆奔着冲进风雨中,疾奔在漆黑的夜里,天地茫茫一片大水,脚下泥水四溅……   周遭金铁杀伐声消退,血腥的味道还未散去,风雨声却更急。   文延乐眼眯成缝,竖剑抵地,竭力站直染血的身子,仿佛维持最后的骄傲。   薛承义横剑相指,雨水湿了风氅,带来入骨寒意,然而目中光火更甚。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薛承义没有回答,只招招攻敌,不顾己身。本就落伤的文延乐自然存有顾忌之心,被他这一轮疾逾风雨、奋不顾身的拼命狠攻,身上已不见好肉!   他心中大震,已生不详之感,惶急之下把气劲提足,提剑再迎,直刺要穴,处处致命!何止薛承义有暗器,文延乐也有保命之物,那光华极异,不似寻常飞针,相距不远,针光眨眼即到。薛承义的武艺实不及起暗器,眼下虽腾挪躲闪,却远不及文延乐全身时灵活,叫文延乐洞察了一处弱门。   眼见寒光逼来,薛承义自是躲避,文延乐却是虚晃一招,仍是要逃,然而四周黑衣人已经聚拢而来,已是逃奔无法!   天要亡我!文延乐口中腥甜,龇牙裂目看向一步步走近的男子,他一阵哈哈长笑:“本王技不如人,死不足惜。只是有一事相求,马车里的原是本王寻来相似公主之人,本计取其代之,然则眼下已是多余,左右不过是个无知妇人,还请你留她性命……”   “公主的事,以后有我。”薛承义微微一哂,文延乐脸色更青一分,却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已有一剑补入胸口。   徒留鼻端一丝腥热气息,薛承义呼出一口气,唇角扬起,心中一处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他转身疾步飞奔回去,急不可耐的撩开马车帘子,映入眼帘的只有几截染血的断绳!   “堂主,咱们少了匹马!”   “上马,追!”薛承义将断绳一砸,面上却并无怒色,他很知道,现在公主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了。   这夜暴雨来势凶猛,直到东方既白才逐渐雨过天青。   伤马驱策是下计,张凤起心中有数,若非情急也不会饮鸩止渴,后而骏马发狂,亏得她跳马入水,才侥幸逃脱之余还拾回一条性命。乃至身上那些皮肉伤,破衣褴褛,已不足一提。   好在步出林子不远便是一处小镇,哪怕知道文延乐的势力不可能扩及此处,她行事仍是小心,昨夜虽不知原委,却也生了警惕。张凤起虽身形狼狈,身上尚有几件没掉落的首饰,当了些银钱,筹了点干粮。   若无听错,那应该是徐达的问话……对于他们两人狼狈为奸,张凤起倒不过分讶异,徐达其人本就是趋利行事。她既然没笼络住,徐达自然投靠别人,至于两人何事反目,张凤起也无好奇。   只是,张凤起拢了拢手腕上仅剩的红色点缀,莫名生了一丝不安。   她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抬手捂了心口,深吸一口气屏住,良久之后才慢慢的呼了出去。   如此情况下,丁毅只怕也追到了爆船之处,靖海侯的水军只怕损失惨重,找不到自己的尸体,丁毅不会善罢甘休,自将寻人往岸上搜寻,搜到此处也只是迟早的事……但他们会搜寻上岸,其他人也会。   姚相清流虽不足为患,文延乐此时结果未知,就算爆船后人手大毁,也难免没有接应,比如徐达……   张凤起微微沉吟,心中已有了计较,买了套成衣换上,直奔码头。   小镇是小镇,并不临河,张凤起要去的最近一个码头还去到下一个县城里。然后她还来不及雇车,刚去到镇心处便觉出不妥来,四周往来人不绝,竟许多回顾之人,目光闪烁。   张凤起心中正疑惑,错目却瞟到街边正墙上一幅缉拿告示,上面画像的女子容貌——竟与她多分相似!至于文字内容……她还来不及细看,只“余镇”“掳掠”几个字夺目十分,心中不由一动。   她自己就是在余镇被文延乐掳走的,而这个莫名其妙的通缉令……难不成是……   却不及细想,不知何时蜂拥而来一群衙役,为首的人喊道:“通缉要犯在此,还不拿下!”   张凤起下意识退后几步,心中正犹豫着是束手就擒,对方可能是丁毅卢兴元那干人追不上文延乐而想出的招数,借通缉扰乱文延乐所图,不过若是旁人另有所图呢……   衙役们哪里理会这些,见张凤起退了几步后便挪不开步子,立马冲上围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人影掠近,张凤起腰间一紧,下一刻她已身子凌空。   她膛目望去,手已经向袖子里匕首掏去——哪知双方目光相对,却是登时愣住了!   那是薛承义!   “快抓住要犯!”“哪里逃!”   衙役自是不肯放行,挥刀迎来,刀光剑影之间,薛承义仿如腾空御风,势带张凤起突出了重围,直至踩蹬上鞍,挥鞭驾马,他的左臂一刻没有离开过张凤起的腰间。   这马径直向前飞奔,一路疾驰而去,自将后头的衙役甩开一大截,又有一簇黑衣人夹缠了过去,竟是再不能追上前来。   薛承义将她揽在身前,昨夜雨湿的头发碎垂额前,将他一双深邃而热烈的眼睛遮到了阴影里。面无表情的迎着张凤起的目光,他低声唤出两个字:“公主。”   张凤起目光转向前方,语气冷淡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还有4章。。。今天发了个盒饭。。。咳咳,CP很明显了,当然,仁者见仁。。。。求鼓励求鼓励\(^o^)/~求评~~ ☆、再重逢     策马停下时,已是下一处城镇。   天色向晚,张凤起与薛承义并未进城,在城外一处酒家里住下。   “准备些酒菜,一间上房。”薛承义递上银两,张凤起抬眉看了他一眼。   掌柜却没多想,面前两人虽风尘仆仆,但那小娘子确是妇人打扮,于是唤了小二领客人进房。   张凤起叫小二拿了纸墨过来,提笔书信了一封,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呵了口气盖上了个“靖”字。   若非之前是从文延乐手中逃脱,一心只想跑远些,不然张凤起第一件事就是写信。越往东,就越是靖海侯的势力范围,当时的为表诚意而送来的印章,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张凤起打发了两贯钱,把信给小二去送。   薛承义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就见张凤起面无表情的抬手捂了心口,深吸一口气屏住,良久之后才慢慢的呼了出去。   于是他就知道,公主这是心慌了。   张凤起是很少心慌的,不过凭她近几日所面对的局面,也应该慌了。   希望靖海侯的人马能比文延乐先一步找到自己,她不想再落到对方手上。或者,她应该回余镇与丁毅他们会和,然而一动不如一静……罢了,还是等,赌一把。   薛承义却是平静,不知为什么,自己也困惑,可的确是平静。在一品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混了三年年,他如今站在张凤起面前,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觉着自己不是那么敬畏公主了,然而某一种感情却旺盛的燃烧着。   薛承义越发觉得自己不后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怎样就怎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那年那夜,他依然会将张凤起压在身下——没什么道理可讲,能占有一次是一次。   这时,张凤起抬头面对了他。   两人对视了,都是面无表情。良久之后,还是张凤起先开了口:“跪下!”   薛承义毫不犹豫,“嗵”的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   目光掠过张凤起的双腿,一路向上滑过她狼狈衣裳之下的曼妙身姿;而在与她再次对视之前,薛承义忽然感觉眼前一花,随即耳边响起一声炸雷,却是张凤起结结实实的扇了他一记耳光!   他闭上眼睛,另一侧面颊随即又挨了反手一掌。身不由己的晃了一下,他重新跪好,而后抬眼凝视了张凤起。   “我爱你。”他轻声说道。   这三个字彷如几个石子,再度搅乱了张凤起那些不美妙的记忆,很是侮辱。她板着脸,恶狠狠的咬牙怒斥:“闭嘴!”   薛承义喘了一口气,耳语似的继续说道:“公主,我得告诉你,我爱你。”   张凤起利落的伸进袖口,锋刃寒光抵到了对方跟前:“收起你这些疯话!”   薛承义预料到了,于是防御似的闭了眼睛:“我没奢求公主如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你知道就好。”   张凤起无计可施的放下了手。   薛承义与她,那是少年情谊,结于微时,他是怎样的人,张凤起自认为不会错看。她一手将他带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欢乐的画面实在多不胜数。她是喜欢的薛承义的,然而这种喜欢却不是容得他做反。   那夜的一幕幕飞速闪过,张凤起对他那以下犯上的罪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恨意;她也以为自己是全部忘却了,可在当时那种肌肤相亲的细微触感也像火花一样烧过皮肤之时,在她再次看到眼前之人时,仿佛又被激活。   薛承义变了很多,不论是气质还是性子,与曾经的温和少年判若两人。   她垂下眼帘,盯住了他眼角处的泪痣,或许这是他唯一没变的。揉了揉额角,她问:“说吧,你到底是谁的人?”   薛承义睁开眼,道:“我永远都只是公主的人。”说完,他起身走到张凤起身后,抬手抚向她额侧的穴位,手法熟稔,一如三年前。   熟悉的舒服感让原已身心俱疲的张凤起闭上了眼,却不是什么也不想,反而想了更多。当年时局稍稳,她又试图寻过这个“叛徒”,虽然每次都不了了之,却也逐渐浮出些蛛丝马迹。   她问:“你与徐达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舅父,我已过继给他做嗣子。”薛承义面无波澜,手法不乱。   张凤起扭过脸来望向了他:“前夜树林之中,徐达与驸马是何事反目?眼下境况如何?”   薛承义听出语气中的一丝紧张,手指微微一滞,然而力道却重了一分,嘴上道:“我虽不知是何事反目,不过公主不必再担心驸马,徐达带人追杀于他,驸马逃奔不敌,已是凶多吉少……”   张凤起猛地站起身,脸色木然的问他:“当真?”   薛承义眼底阴霾一闪即逝,点点头:“亲眼所见,到底驸马与公主有夫妻之谊,尸首已被我掩埋在林中。”   张凤起难以置信似的,抬手捂住了嘴。   一口气深吸进去,她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然而哽咽着只叫出了一声:“驸马他……”却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或许能说的已经不能宣之于口了。   如果说这几年的同床异梦还有一家人的欢乐代为掩饰,那么南下之后,两人逐渐撕开面具,这一刻,就是迟早该来的。   张凤起甚至许多次想过,该怎么除掉这个男人,具体的、仔细的。   现在他真的死了,仿佛切冥冥之中早有预料,让人感到心惊。她轻轻拢了拢腕上那处同心结,红得同样让她惊心。   小二这时送了酒菜进来,热气腾腾的勾人肠胃。   张凤起很疲累,也很饿,但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没多少胃口。   但她不愿意在薛承义面前露怯,她上了桌,一筷一筷的吃饭。吃的很慢,目光随便落在哪上,她都能愣怔半。   隔着圆桌,薛承义坐在对面,默不作声的为她布菜。   他不打扰张凤起,他只是陪伴左右,从不离开。   这顿晚饭吃到了烛火几乎燃尽,薛承义站起来走到张凤起面前,深深弯腰温柔道:“公主,夜深了,躺下歇歇吧。”   然后不等张凤起做出答复,他按下她手里的碗筷,拉着她上了床榻。又从床里拽过枕头摆正,扶着张凤起躺好。他言不发的挪回床尾,脱鞋坐上了床,他放出目光,专心致志的观察张凤起。   张凤起却没看他。   她侧身躺着,面朝床外,摆弄着腕上的同心结。对她来讲,同心结是没什么意思的东西。但她还记得文延乐当初为她戴上的欢喜模样,可是如今同心结还在,人已经不在了。   文延乐,多狠毒,多机关算尽,多不念夫妻感情,为了那个位置,一次一次要置她于死地,时常让她恨不得将之亲手宰了,也差一点就要宰了。   如今好,她终于轻松,轻松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轻松得心都没了落处。   脚踝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那是薛承义伸手过来握住,慢慢抻直她蜷起的双腿。而张凤起直起身来时,才意识到自己肢体的僵硬。   她落进薛承义的手里,双腿血脉在对方的轻轻捶打和按摩中重新得到疏通。仰面朝的伸展身体,张凤起长长的叹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薛承义吹了灯,蹑手蹑脚的爬过来,俯□轻声道:“公主,节哀。”   闭着眼睛的张凤起抬手摸上他的脸,而后面无表情的滑过那颗泪痣。   薛承义歪倒在床,顺势就躺在她身边。   一夜无话,张凤起睡得格外沉。   薛承义起身时,张凤起和前两日一样,没像曾经一样警醒过来。   他站在床前,盯着张凤起凝视了片刻,她仍睡的正沉,乌黑的长发紊乱,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中衣半解,露出一截娇嫩的脖颈。   他微微愣神,一手婆娑着剑柄,然后紧紧握住。   三年了。   吞吐的气息在胸间屏住良久,末了到了忍无可忍之时,薛承义收回目光低下头来,他看到张凤起的一只赤脚正是蹬在了自己的腿上。   于是犹犹豫豫的抬起左手,他试探着想要攥住对方的脚踝。可就在双方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张凤起忽然睁开了眼,目光清明,随即一翻身坐起来,伸腿就要下床。   薛承义吓了一跳,连忙唤了一声:“公主。”   这一声定住了张凤起的动作。   刚才张凤起是睡迷糊了,她在朦胧中忽然觉出天光大亮,便下意识的急迫起来——她不能错过朝时,她今日有大事,她还不能搅醒了承嗣那闹主儿,不然非揪住自己不放。文延乐和他爷俩都闹腾,笑笑哈哈一时,还要撩她,少不得要耽误许多时候……   事情这么多,她怎么不急?   然而薛承义的声音打破了她那一厢情愿的痴想。她坐在床边,扭头望向薛承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此时外头敲门声起:“客官,外头有客人要见您。”   作者有话要说:只剩三章了。某人一死,朝局大定啊╮(╯▽╰)╭ ☆、京中变     天色已经透亮,巍峨的大周宫却依然笼罩在阴云雾霭之中,森森迫人。   长春宫殿前枪戟林立,重甲列阵的羽林卫将大殿层层围住,将宫中亲卫逼得刀剑出鞘,但无人敢动。任何人若想踏前一步,必血溅当场。   即使看似对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亲卫的数量根本无法与羽林卫相较,更遑论质量,这长春宫看似铁桶,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天并不炎热,然而身着明黄的张沅却连擦了几把汗,脸色惨白。   领头的赵浪与身侧的贺莲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上前与张沅细语一句,虽然对方迟疑,赵浪仍是领着张沅拾级而上,一步步踏上长春宫的玉阶。   铿的一声,亲卫们两柄雪亮长剑交错,挡在眼前。   “认不出这是谁吗?阻拦圣驾,可是要造反?”赵浪声音高昂,几乎全场都能听见。   张沅连连擦汗。   过了良久,内侍尖细的声音从殿内传出,“皇后有旨,宣——”   懒得再指责话里的逾矩,赵浪冷笑着与张沅走了进去。   高旷大殿已换上素白垂幔,不知何处吹入殿内的冷风,撩起白幔在阴暗的殿中飘拂。   这是为公主的薨逝而悬挂的,虽然尸身还没能进京,虽然张沅还没有明旨,但夏氏的长春宫已是一片缟素。   一身素色衣袍的夏氏立在正中,她乌黑如墨的长发垂落在身后,一向明艳的容貌此刻苍白若死,眼眶透着隐隐的红,一眼望去不似活人。   看到站在赵浪身后的那抹明黄,他居然还活着……夏氏无声的冷笑,说:“原来陛下一早疑我,是我天真,以为陛下还如当年,何事都依我,信我。便是性命,便是皇座,也舍得给我。”   赵浪刚要开口,张沅已经巍巍颤颤的出了声:“我……朕自然是信你,若你要的只是皇座,我也没什么不能给的。但你——”说到这里,张沅有些痛心疾首:“你怎么能连咱们唯一的女儿都算计进去,竟连她的命也要去?”   “胡言乱语!”夏氏脸色惨白,疾声反驳:“谋害了裹儿的是姚元初那畜生,他已下了天牢,与我何干?”   “皇后娘娘,是谁使何昌平领了亲卫南下?”赵浪一字一句说道。   夏氏怒目圆瞪:“我不曾想要裹儿的性命,她太不听话,我只是……”   赵浪盯着她双眸,“何昌平就会听话?他与驸马勾结,亲手谋害了裹儿。”   夏氏全身发抖,想要反驳,但无言以对,她自己得来的消息同样如此,是她,是她。她神情恍惚,无心无力再纠缠这件事,转了话头:“你们现在是要取我性命?别忘了周茂的羽林军……”   赵浪大笑:“你等不到他了,你以为与驸马与文家苟合,就真能取得文家的支持?皇后你想一想,若是此时没了你,公主薨逝,二殿下病重,皇太子之位文承嗣难道不能手到擒来?”   文承嗣是两方利益的唯一交点。   夏氏闻言,面如死灰。   来人是丁毅,张凤起有一丝意外,不是意外丁毅及时赶到,而是意外靖海侯做事如此妥帖。   丁毅见张凤起安全无虞,喜出望外之余又觉理所当然。   他身后的人,张凤起看着眼生,想必那是靖海侯府的人,不过她也无所顾虑。既然此刻丁毅在此,那么影卫一定也隐匿在四处。   丁毅也不多言,如今他也长了心眼,当即将张凤起与薛承义两人请到一早备好的马车上。两马并行,奔驰而去。   待得车帘子落下,丁毅这才喜见于色:“公主果然自有天神庇佑,驸马那阴险小人,又能奈之若何!”   张凤起点点头,细心看着手里的邸报。   丁毅还当公主是有所顾忌,连忙解释说:“公主宽心,这些侍从虽是靖海侯之人,却也俱是聋哑,无须担心隔墙有耳。”   “他倒是真妥帖。”张凤起淡淡说,从邸报里抽出了一封书信。   丁毅也颇以为然,接着道:“那也是被公主所折服,眼下局势,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他顿了顿,便开始说起之前的原委:“……当时属下与卢大人等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属下虽带人从陆路追上,但到了前头才发现早没了驸马一行的踪迹。待细问,才知爆炸始末,焦急之际,遇上闻讯而来的靖海侯府之人,自是遍寻公主。”   说到这里,丁毅叹了口气:“咱们无不担心公主在驸马手中被害,思及驸马的人马俱已折损,卢大人便想出了通缉令的法子,又打点了沿路几个城,只待有风吹草动,便能阻滞驸马……”   薛承义忽然插口问:“你也曾是拱卫司千户,难道不知那香洲城一片俱是徐达的老巢?”   张凤起抬眸看了他一眼,难怪他当时能及时赶到,难怪驸马要行到那处。   丁毅怒目圆瞪:“我怎么知道?再说,便是又如何?徐大人当年也曾襄助公主,咱们何须如此提防……”   薛承义扬眉打断:“襄助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如今徐达可与驸马是一丘之貉。”   丁毅脸色大变,当即扑通一声跪地,告罪:“公主恕罪,属下绝无二心!”   张凤起合起邸报与书信,抬手虚扶了他起身,宽慰说:“本宫心中有数。”说着,她转头看向薛承义:“徐达已是死了吧。”   薛承义怔了一下,神情漠然的答道:“是。”   “好。”张凤起低下头,将手里的书信搓成一团,她面无表情的把脸转回前方:“徐达死了,驸马死了,二哥重病,姚元初下狱,我娘也力所难支。看来,是快结束了。”   然后,她有一点笑意凝固在了嘴角,眼神光华流转,仿佛精神变成了蛟龙,在黑暗大洋里翻江倒海。   听到文延乐已死的消息,除了丁毅喜不自胜,靖海侯也如此,恨不能鸣炮庆贺。   谁都知晓,眼下这困局里没了文延乐,加之二殿下病重,姚相革职下狱,夏皇后孤掌难鸣,拱卫司群龙无首,公主的地位已难以撼动。   靖海侯是个中年男子,面色黝黑,身材匀称未曾发福,颇有一种气度。他在别院里招待了张凤起一行,不住的告罪:“若非小儿在那爆炸力受了伤,我本该亲自去接公主的……”   这自是客套话,没这个道理,去了也反而不妥。   张凤起端坐首座,此时也虚应了两句,自要慰问他:“听闻世子一表人才,这次受伤原也是本宫的缘故,如今他可大好了?”   既然有此一问,靖海侯当然要将自家儿子请出来亮相。来人是个瘦高的青年男子,手上白绷,额上带伤,但还看得清五官端方,不是个重伤模样。   陈邬一听驸马已死,不由大为解气:“此人手段狠辣,行事凶残,公主除了此人,实在是英明!”   靖海侯微瞪了儿子一眼,薛承义也在一侧悄然打量了张凤起的神色。却见她平静如水,毫无变色:“本宫与驸马道不同,自是不相为谋。”   座下之人莫不点头称是,当是时,张凤起便与靖海侯说了回京事宜,少不得要多做布置。   靖海侯观其颜色,见他神情平静,仿佛对于一切都了然于胸,便直奔主题,压低声音说道:“公主,驸马虽死,便是文氏不足为据,但右羽林卫将军犹在京中,他们又与夏皇后有所牵扯……”   张凤起没等他说完,想了一下那书信的内容,直接道:“侯爷无需挂心此事,本宫在南下之前便在京中有所安排。文氏有右羽林卫,本宫未尝没有左羽林卫。再者,势均力敌之下,周茂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驸马还未在京中,无人主持大局。”   靖海侯顿了顿,随即又问:“至于驸马的死因……”   张凤起没看他,盯着瓷杯内清澈透绿的碧螺春答道:“据实,徐达因私利而谋害驸马。”   靖海侯若有所思,颇觉一箭双雕。   当晚,靖海侯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又向张凤起引见了侯府几个武将。   饭后,张凤起心事重重的进入寝室,打算静下心来做一番沉思,偏偏双耳异常灵敏起来,只听得骤然而至的暴雨声,声声入耳,没了心思。   既是心静不得,张凤起便叫人备了棋来,她一向不懂棋路,还如少年时那样同薛承义玩下五子。   嗑着瓜子,喝着热茶,风雨也烦不进屋来,是惬意的。她低声问:“这几年,承义哥哥过的如何?”   薛承义沉默半晌,两道眉毛紧蹙起来,眼角那里隐约有了泪光。   他忽然很想抱一抱对方。单是抱一抱而已,抱一抱就够了。   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慢慢俯身揽住了对方的腰。张凤起正下着子,转过脸来,给了薛承义一个侧影:“放手。”   薛承义松开了,垂下目光:“公主瘦了。”   张凤起“嗯”了一声,劳心劳力,怎么不瘦呢。她看向薛承义,他拔高了许多,身材也结实了,面容也褪去了青涩,气质彷如沉淀了。三年多没有见,张凤起其实也有话想要问他。不过话到嘴边,她忽然又觉得索然无味。到底没有再问。   下着棋,及至夜深疲倦了,薛承义也不回房,收起棋子便躺到了张凤起身侧,又的伸出一只手来,为她仔仔细细的掖了被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就完结了。。写两篇番外吧,大家想看什么的^_^ ☆、又遇刺     周茂听到下属带来的噩耗时,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那汝窑茶盏碎成一地。   “是谁?是谁?”周茂勃然大怒,一向温文的面容此时透出武将惯有的凶气,他对“徐达所为”的说法十分不以为然,双目微眯,冷哼道:“徐达是个赌徒,哪怕现在赌局不稳,也还没到一局定输赢的时候,他怎会如此急着加注?他这一加注,还能便宜了谁?”   在座文氏等臣又何尝不知,若说文延乐此子年纪与出身,都不算得族中厚望。但三年经营下来,他已然成为真真正正的文氏族首,又值此关键之时,文延乐一死,文氏是真群龙无首了!   众人心魂不定,你言我语。   “将军,现在去想那徐达还有何用,眼下这局势如何是好?”   “是啊,将军,咱们可是旁观着夏皇后被那赵浪等人收拾殆尽,本是想黄雀在后,如今……如今只怕要成了旁人的蝉啊!”   “大家别慌,便是王爷没了,咱们还有小世子啊,便是公主回京,眼下圣上可没着夏皇后的道,好好活着呢,二殿下命不久矣,皇储之位圣上还能明着给公主不成,想来也只能给他唯一的皇孙,咱们的小世子吧?”   此话一出,众人中不少都心中大定,附和道:“是,是,只要皇位还是小世子的,只要小世子姓文,也大没有拿咱们文氏开刀的道理。”   这话乍一听,倒言之成理,只是周茂听了却是面露讥讽,做了几十年的贵戚,便丝毫血性都没有了,一心想着片刻安宁。若是魏王还在……只怕是拼尽全力,也要争一争的。敬安王倒与魏王相似,手段凌厉,若不英年早逝,岂会是如今局面!   周茂心中悲凉,面上却不显,已是有了腹案。   他原没想此时点破,但此时却理会不得了,若再顾忌着某些虚名,文氏只怕就此倾颓。周茂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这些文家人的美好设想,直言不讳:“诸位,小世子并非敬安王所出。”   从南往北,便渐渐没有那么炎热,待得微风不再轻柔,暴雨不再稠密时,已距京不远。   距离长安还有一日多的路程时,张凤起一行由靖家军护送着在驿站歇息。   此时,张凤起派人去收殓的文延乐与徐达的尸首,也被快马加鞭的运了过来。   几个侍女为张凤起换上新裁的缟衣,日光映在铜镜里的女人脸上,带起一轮光晕,固然看着侧影极美,可清晰的瞧见到底是又削瘦了几分。   张凤起带着薛承义去看两人的遗容。有了嘱咐,这两具棺材里都搁了冰,尸首颇为完好,俱已换上寿衣。   上等阴沉木棺里,文延乐安静的躺着里面。   张凤起走到近前,一只手扶住棺椁,目光涣散,仿佛所有东西都影影绰绰只存在一个轮廓。盯在文延乐的脸上好久,才能看清。烛光下,他睫毛垂下,神情冰冷,仿佛永远停在了他们最后争执的那一晚。   薛承义看过徐达后,转过身来,便见张凤起正欲伸手抚触进去,他眉端一沉,唤了一声:“公主。”   动作停下了,张凤起回眸,目光逐渐清醒。两人相对沉默了一时,她先开了口:“徐达总归是你父亲,这次回京,便是留存不住名誉,本宫亦护其族人与全尸。”   文氏族首被害,后面的惊涛骇浪是如何,薛承义并非不明,他轻声说:“无妨,人死债空。”   张凤起略为不解,却也听得出他与徐达未必和睦,于是没再多言。这时外间的侍从在外禀道:“公主,马义求见。”   四更,驿站的两具棺椁又重新挂上了绳索,由数辆马车牵运向长安。   这日天色未白,敬安王府的书房中已是众臣满座,首位悬空,副座上则坐着周茂与另一年长的文氏长者。众人面色莫不含焦带燥。   “将军,听闻靖家军也是勇猛善战之辈,只怕此次行刺未必这么容易得手啊。”长者一语说破了众人的担忧,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若有的选择,他们一点也不愿意兵行险着。   如今,可说是逼上梁山。   周茂缓缓喝了口茶,眉目不动的道:“靖家军是军,咱们的是刺客,隐匿而谋动,未必不能得手。便是失手,本将军前些日也已暗中将羽林军潜往京郊外城,公主车驾若至,必再中埋伏。”   众臣中有人吃疑,惊说:“如此之近?这必然惊动圣上不可,不说落了把柄,只怕赵浪的人马很快也要支援过来……”   “羽林军已悉数伪装成平民。”周茂打断说,顿了一顿,扫了众人一眼,才道:“便是事后被圣上发觉,又如何?二殿下不过是吊着口气,又无子嗣,圣上孙辈里只有咱们小世子。”   有人唾了一声,愤懑道:“那可不是咱们的小世子,不知是谁人的野种!”   周茂笑了:“是不是又如何,只要公主一死,小世子不是文家的,也是文家的了。”   在座之人也并非呆傻,听了这话自是明白深意。没了公主,没人戳出真相,一向以敬安王世子长大的文承嗣年仅三岁余……哪怕是假的,那也是文家的护身符。而且,他才三岁,日后的日子也还长着。   此时众人等到的消息终于来人禀报:“诸位大人,刺客已得手。”   “好!”“好!”众人莫不面带喜色,周茂微牵唇角,声音仍稳,吩咐说:“外城的埋伏不可撤,途经等都需严加排查,谨防生变。”   两具棺椁行了半日,便路遇关卡。   此处是京郊外城,原本不该如此戒备森严,对面那些官兵虽不多,但四周围聚集的群众却不少,或有货郎、担卖的,竟十分热闹。   “前面那运棺材的站住,城中郡守遇刺,全部都要严查。”一列悬着长刀的官兵拦了上去。   护运两具棺椁的是数个靖家军,还有几个穿着青色品服的内监,为首一个内监脸圆白胖,声音尖细:“大胆,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咱家是公主府的七品管事,你有什么身份来查!”   一听到公主二字,那列官兵便交视了一眼,打头的魁梧男子便道:“公公见谅,咱们郡守大人夏文初可是当今皇后的堂侄孙,说起来也算得公主的晚辈。属下们恳求公公体谅一二,那刺客一招没得手,说不准又藏在……”   说到这里,这列官兵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投向棺椁,男子又接下后话:“藏在哪里不知不觉的进城,再叫郡守大人遇险,只怕公主殿下也是不愿见的。”   这男子说话时虽带着微笑,但手却分毫不离刀柄,圆胖内监哪里受过这等气,脸上发红,怒道:“你个不长眼的,你可知这棺椁里的是谁人?一个是咱们为两江水患操劳病辞的敬安王,当今辅国奉贤公主的驸马!另一个是拱卫司徐达大人!哪个人是容得你们这等粗人亵渎的!”   男子看了这护运棺椁的人马一眼,不动声色的笑说:“公公,既然如此尊贵的人物,怎没有多一些人来护送,若是遇险,岂不……再说,驸马故去,按礼说,不是该由公主殿下扶灵入城?”   内监自然听出这语中试探,瞪眼道:“你们懂什么!若不是夏日炎热,棺椁里的冰都难以维持驸马与大人的遗体,咱们何必如此焦急的入京送官窖?公主自晓得要扶灵入城,但若是驸马遗体遭毁,其心何忍!”   这时,内监身后的数个靖家军也握住了刀柄,沉声说:“尔等快让,耽误了正事,你们吃罪不起!”   这等话,听在男子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他心中微动,脸色不变,却是招呼着身后的官兵前来:“公公见谅,属下亦是职责所在,必须严查……来人,开棺!”   “你!你!你敢尔!”内监被气得直抖,他身后的靖家军更是亮出锋刃,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被团团包围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官兵拿着刀与杵撬开了两具棺椁。   棺中的人物也显露出来,的确是两个男子。   那为首的魁梧男子却不善罢甘休,反而将刀刺入棺椁内的缝隙处,仔仔细细的一下下刺进去。其他官兵亦如此,两具棺椁中顿时传来“沙沙”声,是刀入底下沉冰的声音。   护运的靖家军莫不恼怒,内监几个则气得面孔青白,其中一个瘦削的内监似看不入眼,略垂了目光。   毫无收获,魁梧男子略显失望。   重获自由的圆胖内监啐了一口,一边叫人重新钉好棺椁,一边指着对方骂道:“你敢如此无礼,这是藐视君上,藐视公主,待得咱家回京禀明,你们必要以死谢罪!”   男子不言不动,由得内监骂咧咧。他身后几个官兵似被骂得有些不安,眼见对方护送着棺椁离开了,忙悄声说道:“大人,就任他们走了?如今得罪了公主的人还一无所获,凭公主的性子,只怕咱们是讨不了好啊!”   “怕甚?”男子不屑的说,接着才道:“公主未经过咱们这里,不正是证明刺客得手?既是公主没了,那起子太监还能狐假虎威得起来?”   官兵们这才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正文完结\(^o^)/~番外暂定为——文延乐,薛承义、严子楚。要评要评要评,^0^ ☆、大结局     庭前夏荫渐浓,暮春最后的残花,被一阵微风掠过,纷纷扬扬洒落。   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身缟衣,头冠明珠,疾步时腰上绦络迎风飞扬。他在荫下唤住前方的戎装男子:“周叔叔。”   周茂停下步子,转身看去,含笑道:“七公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可是王爷的书房,小孩子可不该来。”   小七仰起头:“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大哥像我这么大时,已是世子了。”   周茂听得他提起死去多年的那人,心里一沉,面上仍是笑意温和:“七公子叫我何事呢?”说着便蹲□来,小七不比他两个哥哥,他生得小巧些,所以即使已不算小,仍容易被人视作孩子。   小七沉默了一下,忽然行了一礼,倒叫周茂慌乱了,连忙去扶:“七公子这是做什么?”   小七小脸正容道:“这三年来,亏得周叔叔照看,我知道,我的老师,还有族学都是周叔叔举荐的,若不是有周叔叔,我……”   周茂一愣,拍了拍小七,察觉出一丝什么,却是不动声色的解释:“七公子别多虑,王爷并非不想为七公子择师,而是他事务繁忙,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你与王爷是亲兄弟,你不该为小事挂怀。”说到后一句时,他的语气已变得严肃,因为想起了当年的世子和文延乐的纠葛。   思及此,周茂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世子早就没了,王爷也横死……魏王只余这一根独苗,他不由心里难受,抬手摸了摸小七的头。   小七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周茂目光有些哀伤,便也再说不出什么,只抱住了周茂。就像以前那样,抱住这唯一真心关怀自己的人。   真的还是个孩子……周茂心叹一声,正想着安抚小七一阵,却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近,有侍从慌乱来禀:“将军,大事不好……王府被左羽林将军胡首,团团围住!”   周茂大惊,明明计划毫无意外……但此时却来不及多想,他强自镇静,将小七往那侍从身边一推,吩咐道:“护得七公子周全,寻机逃脱出府。”   进京前,张凤起已将内监的衣服换回了一身缟素,白幡俱备,她以未亡人之身,服孝扶灵入城。   没有仪仗护卫,灵柩安置去了官窖保存。   马车驰进大周宫后,张凤起缓缓步下车驾。   张沅亲自来接,不过三个余月,他简直要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她削瘦了,满头青丝挽做垂髻,通身上下毫无珠翠。   当即心痛不已,他将张凤起一把抱住:“我的裹儿,是朕的不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驸马南下涉险,不然也不至于……不至于……你受苦了。”   张凤起怔住,竟没料到张沅会如此说。只怕除了他,没有人会觉得,驸马的死,会让她受苦。   她面无表情,回抱了抱张沅,便松开来,向他身侧的赵浪拜去。   赵浪一惊,一手拉住她:“裹儿,你这是——”   张凤起听得这声“裹儿”,眉头微松,她回道:“亏得有赵叔叔,不然我便是回来了,也见不到父皇了。”   张沅脸色微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娘”给打断。   “娘!娘!”一个小人从奶嬷嬷身上窜下来,扑过来抱住张凤起的腿,哭成了泪人:“娘,爹爹呢?爹爹呢?”   张凤起抱起文承嗣,为他擦了擦脸,神情木然的说:“你没有爹了,不过,你以后还会有更多东西。”   蓦然间,天地变色,夏日暴雨突至,方才还是夕阳晴好,骤然变作瞑色昏昏,大雨倾盆。天际浓云如墨,森然遮蔽了半空,狂风卷起满庭木叶,青瓦木檐被豆大雨点抽打得劈剥作响。   这处敬安王府原来就是魏王府,不过换了块牌匾。侍从领着小七换了身衣服,又因是多年忠仆,故而驾轻就熟的便往王府的密道入口逃去,只是刚到那处所在,便见一个青衣男子不知何时已带了数人把守在此。   竟像是守株待兔!   是刑部的人!但怎么会!如此机密的所在……侍从脸色惨白,但却是拔剑而出,将小七护在身后,道:“你们何人。”说着,还用眼神示意小七快逃。   一行人为首的正是马义,他看着小七,但笑不语。   小七垂下目光,复又看向来人:“马大人,让他走吧,他只是个小侍从,不知道什么。”   “公子!”侍从大惊。   “七公子可不是这么心软的人。”马义笑着走向前,他身后的刑部之人也跟上来。小七连忙向侍从道:“不必担心我,马大人不会伤我……”   然而话音未落,刑部其中一人刀起刀落,侍从便倒在血泊中,一脸不可置信:“公子……你竟与他们……”   小七捂住嘴,扭过头不再看,上了马义备好的马车。   张沅历经夏氏一事后,精神气力就大不如前。   又逢丧婿,他好生安慰了张凤起一会,便耗不住回宫休息了。临了,张沅还不忘嘱咐一句:“裹儿,你娘纵然有错,但……也是真挂念你。如今也只有你了,有些事不急,我的迟早是你的……不妨去永巷看看你娘。”   张凤起从善如流,目送了张沅后,却没去永巷,而是回了公主府。   以薛川、贺莲、夏晋卿为首的众臣,皆在书房等候,一见张凤起入内,便群起而拜。   张凤起笑称免礼,缓步走向主位,锐利的目光扫向众人:“诸位,一切才刚刚开始。”   建安三年的夏季,注定结束得不那么安定。   废太子二殿下张司隶病逝时,正值八月,夏末了要入秋。   京城的桂花开了,京郊,夕阳斜照,风里隐隐有一丝甜沁的气息。   不过短短半年,从姚相落马,清流一党蒙羞,到公主薨逝的错讯变成驸马操劳病辞,再之后,夏皇后离宫往别苑养病,右羽林军悄然的更换了新将……   朝中的风雨欲来,终究来没来得及大风大浪,便消匿于无形。在默默的动荡不安中,重归于平静。   二殿下久病身辞,使得朝里朝外热议之事,不外是皇储花落谁家。   比起从前明争暗斗,如今朝内的声音要统一得多;便是民间,对于张凤起,竟也少了许多反对之声。   朝内,是贺莲的功劳,朝外则是马义的功劳。   张凤起安然端坐,微微阖目,道:“……姚元初那个中书令的位置,虽然仍是择选的清流中人,也不外是安抚人心。待熬得数年,贺卿有了资历,便当稳坐此位的。”   贺莲目中光色闪烁,思及自己罪臣余孽一路走到现在,不禁心绪感慨。应谢后,他似是想到公主不拘一格,于是说:“宋莞虽不济了,但他的庶弟宋晋东却是有才之人,那《帝过论》的计策便是出自他手。虽然先前跟着其兄,与周茂有染,但如今已无周茂,便也不惧什么了。”   张凤起心情不错,听到宋莞这个名字还有《帝过论》也没有半点不虞,她点点头道:“确是有些才智,或堪一用。”说完,她便想起那宋晋东是今科状元,起身走到栏边远眺,补充道:“这状元有才,想必那榜眼与探花也不差。”   贺莲自知深意,领命道:“微臣会多加留心。”   张凤起看向立在一侧的马义,笑了,道:“你在刑部却是做得不错,只是一时本宫还离不得你。不如赐你良宅美婢?”   马义连忙谢恩,被公主虚扶起身时,马义的目光忍不住投向她的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时微生感慨,几年间发生如此多事,人人都在变。竟只有这个人,还停在原地。   薛承义抱着披风上来,为站在画舫栏边的张凤起仔细陇上,张凤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马义走神的功夫,贺莲已经说起立储之事:“……凭公主今时今日的威信,当然可放手一搏,太女之位也不过手到擒来。不过,微臣以为,为稳妥计,不妨慢一步。”   张凤起轻轻“哦”了一声,等着贺莲的高见。   贺莲面色无波,语气却意味深长:“如今朝中已无可敌对公主之威势,得一个稳字,公主已立于不败之地。如今,公主当稳中求进,而非险中求胜。”   张凤起若有所思。   秋去冬来,转眼便到了年底。   时至年关,京中愈加热闹几分,不论是百姓还是世家望族莫不忙着准备年货,合家团聚,至于那迟迟不曾立下的皇储,在众人口中也少了几分谈兴。   倒是近来圣上新封了敬安王小世子为晋王,又将敬安郡王之爵位袭予文家七公子之事,引发许多热议。或说,圣上无子,故钟爱外孙,有望立为太孙的,亦有说,奉贤公主有情有义,厚待文氏一族的。更有揣测观望的,到底是美评多些。   不论如何,京中太平。   深冬时节的清晨,有薄雾霜气弥漫在庭前廊下,张凤起披了狐皮斗篷仍觉寒意扑面,呵气成霜,只怕再过几日便要下雪了。   薛承义递过去一只手炉,张凤起随手接了,笑说:“记得在王家村时,到了下雪时候,我们带着我娘扎的筐去林子里抓鸟,虽然大多时候都没甚收获,但偶得一只烤着吃了,那滋味着实不错。”   薛承义脸上柔和许多,似乎也想起那段时光,将手覆盖在她冰凉的五指上:“那时是我本事不佳,但现在不要那竹筐,我也能为公主捕两只来。”   张凤起笑了笑,道:“那时却还好,总还有吃到鸟的时候,你不知道,原来村里有一群孩子常与本宫不对付,本宫是费尽力气也没吃到过一回鸟肉的,倒是雪和着泥吃了不少。”说时,她眉目微动,顿了顿才道:“后来,为首的那个王二死了,那群孩子才作鸟兽散。”   薛承义紧紧的抱住了她,凝望着张凤起的眼睛微笑:“有我在,以后公主要吃多少只鸟都行。有我在,也不必公主来脏手。”   张凤起眼中起了笑意,也腾出一只手来,很温柔的轻拍了他的后背。   如此温暖的怀抱,叫薛承义心中火星簇簇点燃,忍不住俯身吻了下去,然而近在咫尺之时,他竟犹疑了,垂眸将下巴搭在了张凤起的肩上。   张凤起笑叹了一口气,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承嗣新立为王,便不能以孩童视之,你文武皆可,不妨多多陪伴承嗣,予他开蒙。”   薛承义懂得话里包含的信任,目光不禁更为灼热,低声说道:“遵命,必不辱命。”   “很好。”张凤起顺手理了理他的衣襟,忽然感到了些许异样,回望过去,她发现对方那目光是异常的静谧温柔。   于是她也满怀温情的笑了,薛承义忍不住的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公主,我想……”不等说出下文,他探头过去,自作主张的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张凤起出乎意料的怔了一下,但也未躲。手掌抚过对方的后脑勺,她微微张嘴,在对方的唇舌上轻轻的咂了一下,吐出一个字:“痴。”   薛承义抬起头来,无言的依旧只是笑,一双眼睛陷在阴影里,目光却是明亮。   长安这个冬,格外寒冷,张沅许是早年在乡间受苦,如今年岁上来,便患了寒症。原来也不多早朝的他,眼下便干脆将朝事交由张凤起,明旨辅国奉贤公主监国。   次年,皇储落定,帝策辅国奉贤公主张凤起为太女。   建安十三年,帝崩,太女即位,大将军薛承义,侍中薛川、中书令贺莲共相辅左。   ——【全文终】——   ——番外三个,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有人说故事才开始,其实的确可以这么说,但之后的路太漫长,已经不是公主的征程了,所以到此为止,我觉得刚刚好,毕竟本文名《公主男为》。谢谢大家陪我到这里,这个文数据特别差,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我走不下来的。接下来,三个番外,一个文延乐的,有关过去的故事;一个薛承义的,有关于未来的故事;一个严子楚,旁观的一些故事。这个文编辑说用来全文倒V,所以大家千万别养肥,更新了就看,迟一点估计就倒V了。------------------------------------------------------------------------------再次谢谢,下篇文我开耽美《少年反派之烦恼》:穿成反派三大烦恼:①邪不胜正 ②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③和男主角亲密接触当封绍有了第③个烦恼后才发现,原来前两个都不算烦恼。穿成反派三大任务:① 活下去② 洗白自己③ 洗白自己哎,洗不白自己……那就养黑男主吧o(*≧▽≦)ツ封绍穿成自己出演过的修真世界鬼畜反派,直面被男主替天行道的惨淡结局,他拒不认命凸( ̄皿 ̄)凸CP:被养黑的男主X想洗白的反派其实是篇温馨的养成文(大雾……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